出醫院門的時候,穆其信給自己軍校的老師、現在的直屬領導總參謀長,打了個電話。
他捏著軍醫出示的檢查報告,反而格外平靜,“老師,對,結果沒有改變,勞您費心了。”
電話裏的參謀長重重歎了口氣,“這樣,我放你幾天假,你不要著急歸隊,上邊問起來,我先擔待。”
於是穆其信回宿舍換下軍裝,出軍區,打車去到堂哥兒子滿月宴的酒店。
這一長串流程,穆其信都覺得自己仿佛行屍走肉,思維也遊離在外,他看著關山市廣闊平坦的道路,車水馬龍,卻無與倫比的陌生。
直到到達酒店餐廳,堂哥衝上前來迎接,將穆其信一把抱住,重重拍了幾下他的後背時,他才突然回神,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堂哥鬆開懷抱,喜氣洋洋,拽著穆其信向另一邊去,數落道:“你小子,你嫂子朋友可一早就來了。”
穆其信任由堂哥拖拽,露出久違的笑意,一邊摸向自己的口袋,“連我小侄子也不給看一眼嗎?我可是準備了紅......”
摸了個空,穆其信心底一沉,這不是他這段時間第一次忘記東西了。
堂哥並未發現他的異樣,徑自拖著他往前,“那有什麼要緊?你終身大事才重要。”
堂哥的逐漸長輩化,穆其信無奈的笑笑,然後順著堂哥指的方向看去。他震驚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應,以至於堂嫂笑眯眯的介紹這位相親對象時,穆其信也愣在原地。
“其信,這是我的好朋友,叫蕭隱清,在關大教書。”堂嫂聲音清淩淩的。
一天前他還在因為沒有要到聯係方式而懊惱,一天後她站在他的麵前,成為他的相親對象。
距離關大新生入學,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蕭隱清這麼早就從黔城回關山,是為了參加好友苑法微兒子的滿月宴。
不過提前回來也好,手頭上的法律援助案子,拖了一年後,在一個半月後就將一審開庭,可以有寬裕時間再捋一遍手頭上的卷宗證據。
苑法微一早三四個電話,催促蕭隱清一定提前些來,她早前就提過,要將丈夫穆嶼白的的遠房堂弟介紹給蕭隱清認識。聽說是個軍官,年紀輕輕,就已經少校軍銜,即將調來關山某團任參謀。
蕭隱清與苑法微結識於五年前,彼時她剛博士畢業,在關山大學任刑法類選修課的講師。在關大的法律援助中心,她結識了一籌莫展的苑法微,並輕而易舉幫她擺平身上的案子。
熟悉後,蕭隱清逐漸知道苑法微需要求助法律援助的原因——她們兩個有很相似的原生背景,苑法微沒有可以求助的人。
蕭隱清不大喜歡與人交際,但是苑法微不同。
溫柔耐心的苑法微,偶爾會有些脆弱,算是她人生至此年歲的漏洞,沒有人會對溫柔的人充滿戒心。
相仿的年紀,苑法微要比蕭隱清樂觀許多,她總跟在蕭隱清左右,甜甜的叫“蕭律師”,即使蕭隱清糾正過幾次,叫蕭老師就好,但苑法微總認為蕭律師比蕭老師酷多了。
苑法微覺得走路帶風,卻又片葉不沾身的蕭隱清實在酷颯,叫蕭律師才合適。
如果說蕭隱清是秋日冷寂蕭瑟的季風,那苑法微就是夏日陽台融成一灘的甜奶油,不相似的人才能成為這個年紀的至交好友。
蕭隱清對見這個堂弟其實沒有興趣,興致滿滿的是苑法微,她從懷孕後期,就反複提起這件事。
蕭隱清想,可能是苑法微與穆嶼白的婚姻足夠美滿,以至於苑法微願意浸在家庭這個單位中,也因此想讓自己的至交好友也能夠敞開心扉。
這是蕭隱清跟苑法微最不一致的一點,她永遠認為這是連綿整個人生的荒唐泥濘。
但就算這樣,蕭隱清還是按照苑法微的願望,留心收拾了下外貌穿著,好讓這位新晉母親能夠不要多思多慮。
她穿了一件長風衣,卷了頭發,花了半小時化了個妝。她暗自打算的是,等一周後,就以脾性不合,婉拒苑法微的好意。
但蕭隱清見到那個所謂的堂弟時,怔在了原地。
顯然對方與她如出一轍,都是意料之外。
她當然記得在高鐵洗手間的尷尬境遇,也記得他們一起幫助了一位年輕母親。。
大概兩人的反應也是身邊這對夫婦沒有想到的,可能覺得有戲,穆嶼白遞了個眼色給苑法微,拖著她的手坐到另一邊,讓出空間,湊在她耳邊笑道:“怎麼樣?我就說我堂弟帥得很,一定拿得下隱清。”
苑法微也深覺意外,離開也不住回頭在兩人之間掃視,奇異道:“隱清原來喜歡其信這樣的嗎?”
是蕭隱清先伸出的手,“你好,蕭隱清。”
穆其信才回神,青蔥一般細長的手指,白到晃眼,指甲素淨,彎月般的圓弧。
他伸出手去回握,微微的冰涼的觸感,“你好,我叫穆其信。”
蕭隱清坦然,“我們見過。”
穆其信反而有些不自在,摸了摸後頸,“沒想到是你。”
蕭隱清並不留意穆其信的麵色變幻,她指了指身邊僅剩的兩個空位,“法微留的位置。”
聽懂她的意思,穆其信跟著她坐下。
蕭隱清沒有多餘的話,她隻是坐下,安靜的等著上菜。
穆其信得以在餘光裏近距離觀察到她,她很瘦,身量纖細,身高大概一米六,剛剛站著時快到自己肩膀。她瘦,卻很挺拔,坐得放鬆,但仍舊筆直。
兩下陷入沉默,穆其信放在膝上的手握拳,又放開,掌心裏是細密的濡濕。
侍應生為剛就坐的兩人斟了兩杯茶水,穆其信接過,將第一杯先放在蕭隱清麵前。
蕭隱清道謝,接過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在這個得以光明正大看她的契機,穆其信終於敢開口,“我可以留一個你的聯係方式嗎?”
他的聲音似乎因為緊張有一絲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