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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苻雲度唰地轉過身,盯著他,冷聲斥道:“胡言亂語!不過短短五載,她如何能弄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老府醫搖著頭,歎氣道:“殿下,當年靖姑娘從幽州帶傷趕回來,又想方設法躲過逆王的眼線入宮送信,費神耗力不說,連養傷的工夫都沒有。後來更是九死一生,曆經生離死別家破人亡,一個人被攆出長安......”

說到此,老府醫又是一陣歎息,當年靖疏月苻雲度兩人形影不離,靖疏月時常隨苻雲度在王府住下,偶爾習武受傷,也不去找宮裏的太醫,就由他這個王府的府醫瞧傷,算起來老府醫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

過去那樣一個鮮活的小姑娘,變成如今的樣子,老府醫不由覺得心疼。

“殿下,她到底是個女子,孤苦伶仃漂流四方,若不豁出命去,怕早被外麵吃人的世道淹沒了。”

苻雲度眸底戾色翻騰,背在身後的雙手死死握成拳,微微抖著。

“本王知你一向疼愛她,但王府的規矩你是知曉的,若是敢危言聳聽,誆騙本王......”

不等他說完,老府醫上前一步,大義凜然道:“老夫行醫半生,願用性命作保,絕無虛言!”

苻雲度反被將了一軍,眸底的戾色更加濃鬱,神情陰鷙,寒意透出鋒刃。

老府醫無所畏懼,背脊挺直,硬生生迎了上去。

“啪!”

外間一處窗戶突然被狂風吹開,窗扇重重地拍在牆上,又被彈了回去,搖搖晃晃地掛在那裏。

“雜役都是做什麼吃的!堂堂王府,客院的窗戶就這樣無用嗎?一點風雪都撐不住!”

苻雲度胸中積壓的火氣,終於找到了發泄口,“馬上把雜役找過來,修好!”

“是!”

廊下候著的侍衛應聲匆匆離去。

“你守好本分,好生醫治,莫在想旁的。”苻雲度指著老府醫,說道。

“是治標......”老府醫還在糾結。

苻雲度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冷聲道:“治病救人,該如何便如何。要用什麼藥,盡管讓人去庫房尋。務必全力將她的舊疾醫好,就算是用藥吊著,也要吊到她百年之後。”

老府醫聞言歎了一口氣,“殿下您何必如此?放了她,也放過您自己,往前看不好嗎?”

苻雲度冷笑一聲,黑目蒙上一層冷意,翻騰戾意就沾著血,壓不住地溢出來。

他一字一句,咬著牙道:“恒王府數十條人命,幽州十萬將士性命,你告訴我如何向前看?”

老府醫低下頭,想起先王與王妃的英容,想起追隨先王常在王府出入的參將們......

還有燕雲九州,曾經的北方明珠,如今盡歸蠻夷,數萬百姓流離失所,數十萬將士埋骨朔方。

國仇家恨,無數鮮血壘起的四個字,如何能輕易看開?

可男人間的陰謀野心,委實不該女子承擔。

風雪越發肆意,嗚咽怒號的狂風,在夜裏顯得格外可怖。老府醫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苻雲度。

“殿下風雪刺骨,您還是關門進屋吧。”

苻雲度哼了一聲,指著牆邊搖晃的破窗扇,“關門就有用嗎?”

“不如您換個屋子?”老府醫好心提醒,客院是破,可您住的院子不破啊!全王府最奢華的院子,這樣冷的天,回自己屋子不好嗎?

苻雲度沒說話,上前將房門款款合上,然後走到那扇破窗戶前,直挺挺地站在那裏。

老府醫無言,心說這麼喜歡吹風,您何不站在院子裏?

苻雲度自是沒有攝心的本事,聽不到老府醫的腹誹,屋子裏再度陷入寂靜。

“王爺。”

雜役扛著錘子急急忙忙跑了進院,一進來便看到苻雲度鐵青著臉立在窗前,嚇得腿一軟當即跪在地上。

苻雲度道:“起來一旁侯著。”

雜役誠惶誠恐起身,縮著脖子走到牆根立著。

老府醫雖然看不清院中情形,但多少能夠猜到,默默為雜役鳴不平。自先王過世,王府便閉門謝客,再無親朋故友來往,這客院有所疏忽在所難免。

偏偏趕上今日風大,王爺把人安置在此,遇上突然破敗的窗戶......

“唉,都是時運不濟呐!”老府醫暗暗歎道。

“殿下。”孫媽媽從裏間走了出來,她壓製著滿腔的疑惑,輕聲說道:“已經幫靖姑娘包紮好了。”

苻雲度回過身,望向老府醫,“她現在可能挪動?”

“最好不要。”老府醫脫口而出,但瞄見苻雲度神色,他隻好補充道,“非要如此的話,盡量避免顛簸,以免扯到傷口。”

苻雲度點頭,對孫媽媽道:“勞您幫她把衣物整理好。”

孫媽媽應了聲,轉身去了裏間。片刻後出來複命。

聞言,苻雲度邁腿走了進去,須臾,他抱著被大氅裹得嚴實的靖疏月走了出來,留下一句:“府醫孫媽媽隨我走,雜役抓緊把窗戶修好。”

說完,一頭闖進茫茫風雪之中。

老府醫和孫媽媽緊隨其後,一路隨著苻雲度到了他的院子裏。

“孫媽媽,這不好吧?”

老府醫悄悄和孫媽媽嘀咕道,雖說王府如今是王爺一人說了算,但也不能這麼堂而皇之地讓他們共處一個院子吧?

孫媽媽如今心裏有成百個疑問,上千個念頭,根本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快步走到苻雲度前麵,替他把門口的簾子挑開。

推開門,迎麵的熱浪便撲了出來,原本快凍僵的身體頓時覺得暖洋洋的。苻雲度抱著人目不斜視地穿過明間,直奔次間而去。老府醫下意識便跟著他的腳步走去,幸得孫媽媽眼疾手快,將人拉住。

老府醫反應過來,止住腳步,但心中擔憂,側目透過落地罩的木格偷偷觀察著裏麵。

隻見,苻雲度將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西次間的床榻上,用被子仔仔細細將人裹好,細致到恨不得將頭發絲都全部塞進去。

老府醫將一切看在眼裏,越發不明白苻雲度的心思了。

明明是恨到骨子裏的人,舉手投足為何能做到這般溫柔妥帖?

“王爺。”

門口傳來動靜,明間兩人回頭看去,隻見剛剛領命而去的護衛端著藥碗走了進來。

苻雲度起身走出,接過後揮手將人屏退,自己回到床前,將藥碗放在床邊的通雕如意花幾上。

他緩緩將人扶起,貼心地往靖疏月背後塞了個引枕,將人墊高了些,安置好一切後,才重新端起碗,一勺接一勺地給靖疏月喂藥。

老府醫暗暗嘖舌,猶記得當年,靖姑娘生病撒嬌,非要殿下喂藥時,險些被殿下嗆死......想不到一經數年,殿下照顧人的本事長進不少。

許久,苻雲度從裏間走了出來,在圈椅上坐下,視線落在老府醫身上,“她的傷勢、病情,本王就交給你了。”

老府醫心裏歎了一聲,苦口婆心勸道:“殿下......”

苻雲度擺了擺手,沒叫他說下去,“即刻起,你搬去隔壁空院子住下。”

老府醫低聲道:“是。”

“去收拾吧。”

隨著苻雲度淡淡一聲落下,老府醫無奈稱是,退出門。屋內隻剩下苻雲度和孫媽媽兩人。

孫媽媽一向以苻雲度唯命是從,苻雲度不發話,她便靜靜地候在一邊。屋外原本開始消停的風雪似乎又卷土重來,淩冽呼嘯的風聲襯得屋裏越發靜得可怕。

“孫媽媽。”

“奴婢在。”

苻雲度輕輕敲擊著桌麵,伴著清脆的敲擊聲,他緩聲道:“她的身份不便光明正大,吃穿住行這些本王便一應交給孫媽媽你了。”

孫媽媽剛想應下,就聽苻雲度補充道:“行便算了。沒有本王吩咐,不許她離開這個院子半步。務必將她在王府的消息壓下去,不得走漏風聲。”

“是。”孫媽媽應了一聲,將苻雲度的吩咐在腦中演練了一番後,想起一個棘手的事情,猶豫開口,“旁人倒也罷了,可後院那幾位......”

那幾位都是宮裏送來的,素來愛打探,如今王爺的院子突然戒嚴,她們不得像聞到葷腥的貓一樣,一股腦撲上來。

苻雲度顯然也想到了她們的難纏之處,眉宇間溢出難抑的煩躁。許久,才聽他說道:“那幾個上躥下跳時日已久,是該好生教訓約束了。此事交給裴氏處理,孫媽媽將精力都放在她身上便好。”

孫媽媽附和道:“裴側妃打理王府上下,由她出麵再好不過。那靖姑娘的事......”她故意頓了頓,等著苻雲度的反應。雖說苻雲度和靖疏月過去感情深厚,可時移世易,裴氏和靖疏月二人在苻雲度心中的位置,孰輕孰重,誰也說不好。

“她的事,不準任何人隨意打探,包括裴氏。”苻雲度冷聲道,說完起身朝外走去,臨出門前,頓足留下一句,“本王宿在客院,她若醒來,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孫媽媽應了一聲,看著苻雲度漸漸遠去的背影,回頭看向裏間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靖疏月,心裏長歎一聲,都是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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