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疏月沒想到苻雲度會這般幹脆利落地拒絕,她愣了一瞬,她收回手,張嘴想要再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去。
她和苻雲度之間,向來是一個有所求,另一個無條件允許的,縱然時移世異,她沒做好會在苻雲度這裏碰釘子的情況......
時移世異......
靖疏月在心裏反反複複咀嚼著這四個字,眼神流露出一番嘲弄之色。
她明明知道如今的局勢,知道她和苻雲度之間的立場,竟然還留有一絲幻想,覺得苻雲度會如過去一般,對她言聽計從。當真是癡心妄想了!
“苻......”她下意識喊苻雲度的名字,可剛起了個頭,又將話咽了回去。她自嘲一笑,如今她一市井庶民,怎配直呼恒王殿下名諱?
她定了定心神,強扯出一個笑容,“恒王殿下,我知此番得您相救,已是欠了您莫大的人情,再勞您幫我抓人送到我手裏,屬實有些得寸進尺。但形勢所迫,我也隻能厚著臉皮求您,這兩人對我真的有大用處。”
“被貶之人,擅自回京,你可知是什麼後果?”
苻雲度轉頭看著她,目光帶著審視。
“輕則驅逐出京。重則,或脊杖二十配役一年,或流放三千裏。”靖疏月輕聲道。
“還沒把律學還給夫子。”
苻雲度語氣平平,神情也十分淡漠,“你既知曉後果,還敢擅自進京,是覺得時過境遷,京中無人再認得你了?”
靖疏月沒說話,想當初她在京中打馬遊街,把酒臨風,又喜打抱不平,可謂長安風雲人物,誰人不識得她的風采?
不過區區五載,長安城內能認出她的,定是大有人在。
她這般冒險,不過是因為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幽州一戰,九州皆失,十萬餘將士殞命,長安城恨你靖家者無數,若是被人認出來,你以為他們能輕而易舉放過你?”
靖疏月垂眸,發泄似地扣著手指。除非她成功幫父母洗刷冤屈,否則偌大長安沒有一處是能容得下他們靖家血脈的。
苻雲度心思如發,隻一眼便留意到靖疏月的小動作,他淡淡道:“你便是將手指扣出個血窟窿來,長安也不再是過去容你肆意瀟灑的長安。”
聞言,靖疏月悄悄剜了他一眼,憤憤地把手縮進袖子裏,在袖子裏繼續扣!
嘲諷她?不讓她扣?她偏要扣!她靖疏月的手,由她自己處置!
苻雲度雖看不到靖疏月袖子底下的動作,但憑他對靖疏月的了解,此刻她一定不會乖乖停下的,甚至會變本加厲,來無聲地反抗他。
對靖疏月這種,民間有一粗俗但貼切的比喻——倔毛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那兩個人我可以給你。”
苻雲度退了一步,但緊接著話鋒一轉,說道:“等你離開京城時,你帶著他們一起走。”
“不行。”靖疏月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道,“他們能在京城集結,說明京城很可能有他們的據點,我必須弄清楚到底是何人搶了我的鏢物。”
“一趟鏢而已,犯得著你枉顧王法嗎?”苻雲度怒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複放下手,側頭看著靖疏月,“永安三十一年,恭王伏法,鎮國將軍府被抄。謀逆之女淮南縣主離京,直奔蒲州,半月後南下潁州,一月後,北去徐州。”
淮南縣主......這是當初貴妃將她養在宮中時,求聖上賜下的封號。後來鎮國將軍府覆滅,這個稱號也隨之被抹了去。
苻雲度語氣平常,像是在北不相幹的條文,“時年八月,雁門關守將報,有見一形似淮南縣主者過關北去,前往幽州方向。同年冬月,並州出現一個天生神力武功非凡的女鏢師,此人攜鏢途經牛頭山,從山匪窩全身而退,一戰成名。”
他似笑非笑,“此人至永安三十一年發跡,到至今,所押鏢物從無敗績,被人稱為並州第一女鏢師。”
靖疏月怔住,她沒想到苻雲度將她的行蹤了解地這般清楚。
“你這些年的蹤跡,我知道,宮牆內的那位也知道。你猜,這是為何?”
苻雲度咬著牙,話音看似輕緩,可一身冷戾殺意像是日暮薄雪,悄悄覆了下來。
靖疏月看著他,輕扯了下嘴角,露出幾分嘲弄之色。
他們盯著她還能為何?不過是覺得她這個謀逆之女活得太輕鬆,時刻想找機會,將她食肉寢皮,挫骨揚灰。
當年,恭王一幹伏法後,朝中遲遲沒下對她的處置,就是因為朝堂上下對她的態度分成兩派,一派認為雖然靖弛謀逆,但靖疏月多半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會拚命將恒王屍首送回來,還將那些證據遞到聖上手裏。
可另一派卻認為,她靖疏月以一女子之身,活著從戰場回來,本就有貓膩在其中,說不準恒王就是她和其父一同謀害的,而後他們父女二人上演賊喊捉賊的戲碼。靖疏月回來借送恒王屍首的名頭,將通敵叛國的罪名扣在旁人身上,以掩護幽州失誤。
宮牆內的那位,曾經的陳王殿下,便是這一派裏最激進的那位。若非他帶頭步步緊逼,靖貴妃也不會走上絕路,用那樣悲烈的死,來換她苟活。
當年事,一幕幕映在靖疏月腦海裏,再回憶起,那些過往依舊像一把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往她心口紮去,紮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弓著身,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料,好不容易捯過口氣,“我知道,想要我這條性命的,大有人在。但在我沒完成我該做的事前,誰都別想輕易殺了我。”
“嗬。”
苻雲度冷哼一聲,抬手輕輕扣了扣桌麵,提醒道:“幾個尋常毛賊便讓你差點死在雪地了,若是換宮牆內那位出手,你,早就是亂葬崗的一具無名屍了。”
“苻雲度,你少冷嘲熱諷了。”
靖疏月壓製的脾氣終於繃不住了,她靠著椅背,人雖虛弱,嘴上卻與他爭鋒相對起來,“便是我受著傷,想從你府裏找個人出去,還是輕而易舉的。除非你找人打把鐐銬,將我鎖起來,否則我定......”
“定什麼?定找著被關押的那兩人,帶出去?”苻雲度冷嘲,“靖小將軍還是把身體養好,再來同本王放狠話吧。如今這樣說話都大喘氣著,屬實沒半點說服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故意示弱,以退為進,求本王答應你呢。”
“求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