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指揮使強不過靖疏月,臉上沒了笑意,冷著臉又提點了一遍騎馬的注意事項後,便讓禦馬監的內侍上前。
上書房這幾個除了靖疏月外,都是頭一次騎馬。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內侍的伺候下爬上馬,說是騎馬,實則是由內侍牽著馬,帶他們在跑馬場溜達。
靖疏月則是個例外,她自幼隨雙親在軍中長大,縱馬疾馳根本不在話下,指揮使讓他們開始騎馬時,她便牽著馬到了遠處,看架勢是要縱情催馬飛馳的。
可後來......眾人沒看到靖疏月策馬飛馳的瀟灑身影——那匹馬發狂了。
靖疏月驅馬走了沒半圈,那馬突然一陣嘶鳴,兩個前蹄高高抬起。若非靖疏月死死攥住韁繩,人當時就得被甩了出去。
上書房的幾個人見同窗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都慌了神,高聲呼救起來。跑馬場的內侍們,一邊得穩住馬上的“小貴人們”,一邊想尋機會到發狂的馬前,試圖將靖疏月給救下來。可那馬連番踢倒好幾個試圖上前的內侍,帶著靖疏月一頭朝跑馬場外的林子裏紮去。
那位指揮使就是在這樣混亂的局麵下,悄然離去。後來,靖疏月一頭是血的被人在林子裏發現,馬被趕來的內苑護衛射死。
事後,先帝命人徹查後才知道,那位指揮使竟然包藏禍心,在給苻雲度的那匹馬上動了手腳。
那馬的四個蹄子上都有一根長釘,跑起來時釘子往肉裏紮,馬兒吃痛,自然發狂起來。靖疏月正是察覺到那匹馬的異常,才不依不饒地要和苻雲度換馬。若非如此,被馬帶進林子滿頭是血的便是苻雲度了。
苻雲度沒靖疏月的經驗和本事,甚至可能堅持不到被馬帶進林子的時候,極大可能在馬前蹄朝天的時候,就被摔下去......
那次,是靖疏月用自己將他救下。
永安三十年那次,又是她拚了命地將恒王和一幹證據從幽州帶了回來,將他從天牢裏救了出來......
“殿下。”
孫媽媽急匆匆地敲響房門,“殿下不好了!”
苻雲度將手中的書合上丟在一旁,快步行至門口,開門,問道:“何事?”
“靖姑娘她進不下藥了!我等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府醫說再用不進去藥,人可能......”
不等她說完,苻雲度已快步朝外走去。
話說靖疏月和苻雲度吵了一架後,她心中血氣翻湧,一個氣息不穩,整個人就沒了意識,陷入昏迷之中。
夢裏如走馬燈般將她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來來回回過了一遍,她一邊在夢裏憶往昔,一邊恍然想起一條傳言,據說人死前就會將生平回憶一遍,一遍到頭,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她想起這句話,又想起失去意識前,對苻雲度的怒火都沒宣泄出來,這般窩囊的死法,叫她直恨地牙癢癢。
此番,若是真死了,她定要幻化成厲鬼,天天蹲在苻雲度家裏,就在他午夜夢回的時候出來嚇他!
她氣得緊咬牙關,可是急壞了老府醫和孫媽媽,二人焦灼又慌亂,煎好的藥涼了一副又熬一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隻灌了丁點下去。
眼見她氣息時斷時續,命懸一線,便是不能打擾苻雲度公務,也得打擾了。
孫媽媽硬著頭皮去請苻雲度,老府醫則在床前繼續忙活著。
苻雲度火急火燎進了屋,飛奔至床前。
“殿下。”老府醫宛如見了救星,滿眼希冀地看著苻雲度,小心地將剛剛煎好的藥捧到苻雲度麵前,隻等苻雲度大顯身手。
苻雲度沒伸手,目光停在靖疏月緊閉的雙唇上,眸光意味不明。
許久,他輕嗤一聲,轉頭出了內室。
“殿下?”
老府醫不明就裏,詫異地放下碗,追了出去。
苻雲度停下腳步,語氣篤定地說道:“她死不了。”
“藥都喂不進去了!”老府醫語氣不善,心說:您到底對靖姑娘是什麼心思?早幾天靖姑娘昏迷時,您恨不得一天問我三次她什麼時候醒。怎麼現在又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不是喂不進去藥。”苻雲度解釋道。
老府醫怔住,不解地看著他。不是喂不進去,難不成還是靖姑娘她自己不願意喝?她一個都昏迷的人,還能有這樣的意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隻聽苻雲度緩緩道:“她是忙著罵我,罵得太狠,咬牙切齒,沒有工夫喝。”
老府醫語塞,想他從醫幾十載,第一次聽到這樣離奇的理由。
“你去她耳邊,和她說......”苻雲度頓了頓,沉聲想了想,接著道,“恒王起夜不幸被絆倒,摔了個狗吃屎。”
老府醫嘴角微微抽搐,對這個辦法並不看好。
苻雲度見老府醫沒有動彈,沒再多說,邁步出了屋子。
老府醫留在原地,望著苻雲度的身影,無聲掙紮了片刻。最終,死馬當活馬醫地挪到床邊,按著苻雲度的意思,在靖疏月耳邊重複了一遍。
許久,孫媽媽回客院稟告——靖姑娘聽聞恒王摔倒,垂死病中驚坐起,暢快大笑,端起碗一口將藥幹了下去!此刻又倒頭睡下了。
苻雲度聽聞沒有多說,隻是冷哼了一聲。
孫媽媽心有無奈,她年紀大了,看不懂這些年輕人的行為。今日之前,打死她都不會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人在昏迷時,還惦記著罵人,一直於喝不下藥,差點給整一命嗚呼了。
還有人隻去看一眼,便能知道其中症結,對症下藥。
孫媽媽在心裏吐槽著,嘴上卻還在替靖疏月打圓場:“靖姑娘性格直爽,向來是有什麼便說什麼的。她今日也是氣狠了......”
孫媽媽越解釋越心虛,可還是搜腸刮肚地又尋了個借口,“況且,常言道:打是親罵是愛......”
“她連宮裏那位也罵了,難不成也是因為愛?”
“那自然不是。”孫媽媽低頭嘟囔著。
“行了。”苻雲度煩躁地擺了擺手,“不用再替她描補了。本王還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和她計較個沒完。”
“是了,是了。”孫媽媽擊掌附和,“咱們殿下寬宏大量,實屬君子也。”
苻雲度抬眸看了孫媽媽一眼,對“君子”二字嗤之以鼻,冷聲不屑道:“什麼君子不君子。當年那位被滿朝稱讚的‘真君子’,還不是做了通敵賣國,殘害手足的齷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