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常說,靖疏月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再叫人難過的事到了她這兒,也隻會影響她一陣子,然後就會被她拋去腦後的。
她這個特質從年少起一直延續到現在,而且隨著年紀增長,她甚至做到思緒和情緒互補打擾的地步。譬如剛才,她受往昔的影響,心有哀傷,可腦子也沒閑著,一直在想應對之策。
原本她還打算編個理由糊弄苻雲度,誰想到宮裏那位突然橫插一腳,把人叫走了。沒苻雲度在跟前,她能想的辦法可就太多了。
“姑娘需要奴婢做何事?”孫媽媽問道。
“噓。”靖疏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孫媽媽暫時不要說話,自己探著脖子朝門口刀疤的方向看去,確定對方並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邊,這才壓低聲音道,“我想讓您幫我把門口的護衛引開。”
孫媽媽一下子警覺,想也不想就要拒絕,“那可......”她太過著急,話音沒控製住,聲音立刻被拔高揚了出去。
幸好靖疏月反應夠快,見孫媽媽張嘴,就立刻捂住她的嘴。她隻來得及吐出兩個字,就被堵了回去。
靖疏月朝外看了一眼,見刀疤還背對著他們站在門口,才放在下心,小聲在孫媽媽耳邊說道:“您莫急著拒絕,先聽我說。”
孫媽媽被捂著嘴,隻能點頭回應。
“先說話,等下不管您答應與否,都別扯著嗓子喊,咱們悄悄說,不要驚動旁人。”靖疏月耐心勸道,“如果您同意,就點點頭。”
孫媽媽隻好再度點頭。
靖疏月慢慢移開捂著她嘴的手,又將人往裏到西次間床前,坐北朝南的屋子,床靠著北牆,這個位置既能和門口的刀疤拉開距離,又能隨時觀察到刀疤的動靜。
她握著孫媽媽的手臂,好聲好氣道:“您也知道,我如今不好在京中多加逗留,多留一天就多一分被人發現的風險,一旦被發現,輕則挨板子,重則小命不保。”
孫媽媽訥訥道:“您在王府裏......”
“王府未必就安全。”靖疏月反駁,“苻雲度如今任羽林衛大將軍一職。手中的權利是京中年輕一輩無法企及的高度。而且聽說宮裏那位對他十分諸多恩典,這樣一個權勢滔天,聖寵不斷的王爺,在朝中難道不會有政敵或是看不慣他的人嗎?”
“會吧?”孫媽媽下意識回道,她雖然不懂朝政,可活了大半輩子,對人心二字還是有所了解的。
“對呀。”靖疏月撫掌,接著循循善誘道,“那些人就等著看他倒黴落魄的時候,為了這個,難保他們不會在王府埋下探子,就等著抓苻雲度的把柄。王府這麼多人,探子躲在暗處,根本防不勝防。”
她頓了頓,故意嚇唬孫媽媽:“說不準,已經有人發現我了。一旦捅到宮裏那位耳朵裏,我完蛋不說,苻雲度也會被連累不是?就算苻雲度蒙受聖恩,不被我牽連。可誰能保證‘聖恩’永遠在他身上?那位永遠向著他?萬一有所變化,今日之罪照樣能成他日的催命符。”
孫媽媽心生一股寒意,有些動搖:“那姑娘打算做什麼?”
“找那兩個偷我東西的賊人審清楚,問出藏東西的地方。”
“他們竟敢偷您東西?”孫媽媽的關注點一不留神跑偏,開始義憤填膺起來。
靖疏月沒不急著糾正她,反而順著她的話,唏噓道:“偷我東西不說,他們還以多欺少。我這身上,就是拜他們所賜。那日如果不是趕巧被苻雲度撞上,我就一命嗚呼了。”
“竟是這樣!”孫媽媽驚呼道,那日跟著苻雲度的護衛都被叮囑過,沒人敢把發生的事情傳出去。孫媽媽隻知道柴房關著的兩人和靖疏月是同一天到的王府,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聯。如今知曉,隻恨沒讓人少送幾頓餐食,餓他們幾天,替靖疏月出出氣。
靖疏月適時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可憐兮兮道:“就是這樣。他們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害我一路從華州追到長安。孫媽媽——”
她拉長語調,伸手拉著孫媽媽的衣袖,來回晃著,“孫媽媽,你也不想看我才從鬼門關出來,又一腳陷進去吧?你就幫我引開護衛,我悄悄溜到柴房,把人審完就回來。神不知鬼不覺,苻雲度不會知道的。”
“可柴房那邊也有人......”
靖疏月擺擺手,不以為然道:“柴房好說。這兒是因為苻雲度挖的破陷阱,可柴房那兒又沒有,憑我的本事輕輕鬆鬆溜進去。”
“那奴婢這就去把護衛支開。”說著,孫媽媽便要往外走。
靖疏月都沒想到孫媽媽這般迅速,若非眼疾手快將人拉住,孫媽媽可能已經出門了。
“您聽我說,等下我弄出些動靜,您再出去,就說我不見了,讓他們往東邊和柴房相反的追。”
這邊靖疏月忙著策反孫媽媽,那頭苻雲度已經進了宮,他跟著傳信的內侍從延喜門一路西行,到了立政殿。
殿前立著的內監見到他立刻迎上前,“恒王殿下,聖上正同韓大人商討國事,您先移步偏殿等候。”
“可是尚書右仆射大人?”苻雲度狀似隨口問道,得到內監肯定的答複後,點點頭沒再多言,隨內監行至偏殿,內監親自給他奉上茶後,便告退離去。
大約一刻鐘後,內監再次過來,引著他進入正殿內,在金漆木質的台座下,苻雲度拂衣下跪行禮。
往日,不等他跪下,皇帝已經親熱地喚他起身,免了他的大禮。可今日,他膝蓋結結實實磕在地上,高台上,皇帝隻是居高臨下地打量他。
“聽說靖家那個回來了?”
許久,一道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響起。
苻雲度似早就料到瞞不過皇帝,語氣平淡道:“是,她被人暗算,身受重傷,如今正在臣府上。”
“是你救的她?”
“是。”
“私藏被貶之人,你可知罪?”
苻雲度麵色平靜,看不出絲毫慌亂,“臣知罪。”
皇帝沒想到他如此坦誠,問什麼答什麼,先是微微怔了怔,而後眼裏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沉聲問道:“你這般坦誠,是因為不願騙朕,還是覺得朕不會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