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渺然呆呆地坐在床上,任由眼淚隨意滑落,她想不通,為何會有這種強詞奪理的長輩?
在沒嫁進來之前,她對趙母像瘋子一樣扶持娘家的行為早有耳聞,比如每年自留地的瓜果成熟時,趙芸和趙迢不止要收自家的,還要走山路去收舅舅家的瓜果。
那一段路懸崖峭壁,稍不注意,就會踩滑掉下去,粉身碎骨。
她害怕趙迢回了部隊,明年就是她被迫去蔣家做農活,她才十八歲,她還這麼年輕,她不想被摔死。
陳渺然的想法越來越極端,她的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一副畫麵,趙母逼她把糧食背去蔣家,她背著兩麻袋的苞穀和洋芋,背篼深深壓彎了她的腰,一不小心踩滑,她落在了懸崖底部。
但她運氣好,沒有立即被摔死,隻是脖子被摔斷了,五臟六腑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意,淤血也湧到她的喉嚨,她發不出聲音......差不多痛了一個晚上,竟然活活痛死了。
陳渺然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害怕噩夢成真。
正在這時,屋裏響起門鎖打開的“哢噠”聲,趙迢推門而入,他把飯菜放在矮凳上,這才挨著陳渺然坐下,安慰道:“小渺,對不起,又讓你難過了。”
接著,他從懷裏拿出一張紙條和錢,放進陳渺然的手心裏,陳渺然疑惑道:“這是什麼?我看不清?”
屋裏沒有煤油燈照亮,但趙迢眼力好,在濃濃黑暗裏看清了她臉上的悲傷,“欠條,欠你錢的欠條。”
“誰寫的欠條?你娘寫的?”
陳渺然越聽越稀奇,心想趙迢真有本事,把他媽治得都寫了欠條,這可真是百裏一見的大孝子。
“不是,我寫的欠條。”趙迢聽著她哽咽的語氣,解釋道:“我娘送出去的櫥櫃,我原價賠給幺爺。”
“賠給幺爺,幺爺不會收錢的。”陳渺然心想,你倒不如直接賠給我,我不怕別人的閑言碎語,我隻要錢。
趙迢見陳渺然不哭了,慢慢合攏她的手掌,讓她攥緊欠條和錢,低聲道:“我剛才給我娘說,我把身上除火車票以外的錢,全部拿出來賠給幺爺,但錢不夠,什麼時候我把錢還清了,我才繼續給她寄錢。”
陳渺然震驚道:“難怪,我剛才聽見你娘罵你不孝子,罵你是白眼狼。”
不過,她能理解趙迢寫欠條還錢的做法,隻有讓婆婆切身體會到,她送出去的每一樣東西,都花的是自個兒的錢,她才會歇了借花獻佛的心思。
而且,趙迢把欠條正大光明地交給幺爺,再經過幺爺那張嘴到處說,外人也不會說她任何不是。最重要的是,幺爺會悄悄把錢轉交給她,不知不覺的增加她的私房錢。
“我娘這人就那樣,無論家裏有什麼好東西,都悄悄摸摸往七舅家送,按照她這個想法和做法,家裏日子肯定過不好。”
趙迢十分了解自己的母親,他怕回部隊後,母親借機給陳渺然找罪受,商量道:“小渺,這兩天掙工分時,你在田裏裝病暈倒,我帶你去醫院開方子,說你得了怪症,需要靜養。”
“不得行,不得行。”
陳渺然一口回絕趙迢的提議,“我在家裏躺著治病,婆婆在地裏揮鋤頭幹活,旁人看見了,肯定罵我是偷奸耍滑的地主小姐。”
“回你家去靜養,別人隻會誇奶奶和爸媽掛念嫁出去的孩子。”趙迢知她的顧慮,問道,“小渺,你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回家和你結婚嗎?”
“你不想我被別人拉去教育啊。”陳渺然理所應當道。
她和趙迢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由於兩人娃娃親的關係,她會把自己大多數的煩惱告訴他。
豈料,趙迢湊在她的耳邊,悄悄道:“我前不久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但是你沒有路費,整日愁眉苦臉的,我那時想,隻要我和你領證結婚,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就能安心上大學了。”
陳渺然不太習慣他靠這麼近,滾燙的呼吸落在她肌膚上,讓她的臉頰漸漸升溫,她抿了抿幹燥的嘴唇,“那這個夢裏,我哥和芸姐考上了嗎?如果我們三人同一年考上,你就要承擔三個人的路費了。”
特殊時期,這個夢境如同天方夜譚,但兩人都不去想考大學是否可行,反而真的憧憬考上的日子。
“你們三人同時考上了,我姐考得不太理想,你哥考得也沒你好。”趙迢似乎也在回憶那個夢,可惜道:“但分別考上了哪所大學,部隊起床鈴響了,我沒夢清。”
陳渺然心想,北京的大學都是好大學,擔憂道:“在夢裏,我沒做什麼始亂終棄的事情吧?”
雖然她相信自己的品行,但她更怕趙迢夢見她考上了大學,她不認這門娃娃親,怎麼說呢,有種莫名其妙被質疑道德水準的感覺。
趙迢仿佛被說中了什麼,有點心虛:“這......你放心好了,你特意寫信給我,讓我在部隊裏打好結婚申請,回老家領證結婚。”
在那個夢裏,趙迢清楚地記得他的自卑和掙紮,因為陳渺然有了光鮮的學曆,結識了更多青年才俊,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甚至,他害怕她寫來的書信,他害怕在信裏看見娃娃親不算數的話,他既為她取得的成績自豪,也為自己耽擱她的前程而痛苦。
直到那一天,他上午剛接過軍銜命令狀,下午便接到陳渺然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她先是恭喜他成功晉銜,又直白問道:“趙迢同誌,請問我們之間的親事還算數嗎?如果要是喜歡上了其他女士,也請把心放進肚子裏,我不會舉報你的作風問題。你要是還認這份婚約,我等著你暑假回家領證。”
兩人結婚後,他聽陳渺然偶爾抱怨道:“你怎麼不早點回來和我結婚,當時在村裏,每天都有人揪著我家的成分問題不放。”
趙迢做完這個夢,便以最快的速度寫完結婚申請,得到部隊批準後,帶著工資和糧票回家結婚。
夫妻倆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在陳渺然吃飯時,趙迢借機給她講了很多訓練的糗事,把人逗得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