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那個呼呼吹。
劉老頭臉色青黑。
破舊的棚屋外,是他辛苦撿來的破爛堆。
其中有三個垃圾,是他拉扯大的子女。
大兒子劉民富。
二姑娘劉芝華。
三兒子劉寶山。
此時這三人正在門外麵紅耳赤的爭吵。
“憑什麼讓我養著啊,他這麼大歲數了,幹啥啥不行,連個孩子都帶不了,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老三劉寶山怒道。
劉民富冷笑:“老三,就你條件最好,小時候爹娘管你最多,你不管誰管?”
“大哥這叫什麼話?我條件好就該我管?當年爹一包一包的把家裏糧食給你送去鄉下,沒忘吧?”老三斜睨著劉民富,雖然喊著大哥,卻沒有絲毫尊敬。
“別提我下鄉的事情!送糧食也是他們當爹娘的欠我的,你倆在家裏不是更加受益?尤其是二妹,讀書少花錢了?”老大劉民富說起這事兒就一肚子氣。
“對,當年爹娘傾家蕩產供二姐讀書,還送你去國外,現在你在國外吃香喝辣的,不該接咱爹過去享福?”老三劉寶山也調轉炮口。
身穿旗袍,珠光寶玉的劉芝華淡淡道:“爹娘供我讀書不假,沒供你倆?你們自己沒本事考學,我有本事還不行?這樣吧,咱們一人出點錢,讓他自己養老,我看他也不是不能動了。”
“我沒錢!”
“我更沒錢!”
......
三兄妹聲音絲毫沒有遮掩,讓遠處的鄰居都從窗口探出頭看熱鬧。
甚至有人在懷疑,這三個人是不是劉老頭給別人養的孩子?
多爾袞都搞不定這事兒。
劉老頭不會這麼蠢吧?
沒人知道劉老頭心中的苦。
這三個都是他親生的孩子。
是他每天起早貪黑,甚至打三份工養大的孩子!
甚至在他老婆勞累早死之後,三個孩子也都事業有成後。
他為了不拖累三個孩子,還要修改年齡去工地幹活養活自己。
可現在他幹不動了,就試探的給三人打了個電話問能不能給自己養老。
三個人對此都很是上心,立刻驅車前來。
老二甚至不遠萬裏,跨越重洋,坐飛機趕來了。
劉老頭很高興,還以為三人要給自己養老。
可沒想到,這三個牲口到門口就開始爭吵,相互推卸責任。
甚至,他們都不願意進屋先看劉老頭一眼!
現在談到錢,三人更是直接翻臉。
劉芝華冷冷丟下一句話:“既然都不出錢,那我也不會出!都說養兒防老,咱爹就得你倆養著,別忘記當初爹的工作給了大哥,房子給了老三,怎麼分家想不到我,現在養老想起我了?”
老大惱火:“你上學讀書和出國不用錢?”
劉芝華道:“我雖然讀書用了家裏的錢,但我考上大學,在國外工作,讓他們臉上有光,被街坊四鄰羨慕了半輩子,這還不夠?”
劉民富種了半輩子地,大字不認識幾個,自然狡辯不過這個妹妹,氣得不輕,更加怨恨自己爹娘不會管教孩子。
看別人家,哪有當妹妹的敢這麼跟大哥說話的!
老三劉寶山也氣得不輕:“什麼叫養兒防老?誰規定隻有兒子能養老,你這個當閨女的不姓劉?”
“我現在有外國名字了,叫米婭。”劉芝華臉上帶著些許的自豪之色。
她雖然是花父母錢出國的,但拿到綠卡,找到工作,還嫁入了一個中產家庭,可完全憑借自己!
對這個家毫無眷戀的劉芝華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後,也不再客氣:“既然大哥和老三要是不讓我姓劉,我以後可以不姓劉。”
“還有,從國外回來也不方便,所以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了......若是爹死了你們願意通知我,我會回來的,其他的就別說了。”
丟下這話,她扭頭走了。
看她當了甩手掌櫃,兄弟倆很是不爽,但也沒轍。
因為劉芝華遠在外國,就算是不養老爹,壞名聲也傳不過去。
所以她自然肆無忌憚。
可老大和老三兩兄弟不行。
老大劉民富尋思了一下,幹脆進門去找自己爹。
雖然屋裏一股子發黴的味道。
還有濃鬱的老人味兒。
但劉民富種地吃苦習慣了,也沒在意,隻是盯著床上發呆的劉老頭問道:“爹,你也別說我絕情,我覺得這都是遺傳,當年我在鄉下那麼多年,你問都不問,後來知青返城更是放話我若敢回去,就打斷我的腿,有這事兒吧?”
劉老頭看著冷漠的老大,隻覺得喉嚨發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是點點頭,確實有這事兒。
當初劉民富沒有工作,隻能下鄉。
因為知道鄉下苦,所以劉老頭每個月都要從牙縫裏擠出糧食郵寄過去。
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劉民富別在鄉下結婚。
可劉民富不聽,不光娶了老婆,還生了娃。
後來知青返城,劉民富說想回來,其實壓根兒沒想帶老婆孩子進城。
劉老頭受不了自己兒子是個拋妻棄子的混蛋,就放了那些狠話。
後來其實他跟劉民富單獨解釋過原因。
可劉民富隻記住了他吃的苦,其他的好像全都忘記了,此時冷笑道:“行,敢承認就行,就憑我在鄉下這些年吃得苦,不養你也是人之常情!”
“其實要怪也怪你自己,活那麼大歲數幹嘛,看我娘就知道不拖累我們!”
劉老頭張張嘴,想要說什麼。
可劉民富已經不聽他回答,直接摔門走人了。
反正他現在有理,就算不養老爹,外人也說不了什麼了。
是這當爹的先不管我的!
緊接著,老三劉寶山走進來。
他先環顧了一眼家徒四壁,甚至有些漏風的棚屋,撇嘴道:“爹,你最心疼的老大不願意養你,你每天掛在嘴上最有出息的二閨女甚至懶得看你一眼。”
“從小你就瞧不上我,恨不能整天住在工廠,一心隻有工作,偶爾見到我也是非打即罵,甚至還有一次打斷了我的腿,你沒忘記吧?”
劉老頭聽到這話,頓時眼淚都下來了。
那次他下狠手,是劉寶山搞個對象。
可那小對象早就定了娃娃親。
那對象的家人有一天找上門,說要告劉寶山耍流氓,欺負人家閨女。
劉老頭苦勸無果,劉寶山非說那是自由戀愛。
後來公安都要上門了。
是劉老頭廠長看他可憐,幫忙把這件事壓下來了。
甚至劉寶山的小對象都瞧不上他了,或者說人家壓根兒就沒瞧上他,單純拿他當ATM機呢,有了更好的對象就要分手。
但劉寶山不同意,還總覺得自己的癡情能打動對方,每天死纏爛打。
而且不知道從哪個錄像帶上學了搶婚這個新鮮詞兒,要上人家婚禮上鬧事。
要知道,那會兒流氓罪和尋釁滋事,可是真有可能吃槍子兒的!
所以劉老頭一怒之下打斷了劉寶山的腿,等人家結婚,他才安生。
這事兒他也跟劉寶山解釋過了,但劉寶山隻當他是在扯謊。
更沒想到,他記恨自己到今天!
劉老頭悲憤之下,把腿伸出去:“要不你也打斷我的腿?反正我現在這麼大歲數,也奈何不得你了。”
“您別來這套,我當兒子的可不敢打老子。”
“我甚至可以給你養老,但我隻會出自己那份兒。”
“我谘詢過律師了,每個月三百塊就夠您活的了。”
“這是我那一百,剩下的您找自己兩個好寶貝兒要去吧。”
劉寶山冷笑著拿出錢包,還故意拿出一遝錢,展示自己多有錢,證明他現在有多成功,然後從裏麵抽出一百,丟到地上,揚長而去。
看著地上那一百塊錢,又看了看牆上掛著的老婆子照片。
他想到這些年當牛做馬的付出。
又想起老婆臨死前一直惦念著吃塊點心,自己都買不起。
劉老頭這個硬氣了一輩子的漢子,忽然崩潰大哭,硬生生給虛弱的自己哭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劉老頭醒來了。
他在空蕩冰冷的棚屋裏呆坐了一會兒,然後滿臉木然的撿起地上那一百塊,去買了一包點心和一包老鼠藥。
他把半包幹淨點心放在老婆的靈位前。
剩下的半包點心蘸著老鼠藥,一口一口吃了個幹淨。
趁著毒素還沒發作,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老舊的衣裳,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不到片刻,他痛苦的抽搐起來,但又很快歸於死寂。
就在這個距離過年隻差兩周的寒冬臘月裏。
劉老頭七竅流血卻又安靜的去世了。
沒有引起一點點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