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走吧,今晚就我值班。”
他領著吳金花從側門進了維修車間:“快進來,別被人看到了。”
車間裏彌漫著機油和汽油混合的氣味,三號車已經架在了維修溝上,底盤暴露在外麵。
吳金花深吸一口氣,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了。
混雜著汗水、努力和成就感的味道。
“時間不多,我直接教你實用的。”
小李走到工作台錢,拿出一套已經拆解開的變速箱。
“你爸他們遇到的問題就是這個,二擋齒輪磨損嚴重,但是備用件型號不匹配。”
吳金花湊上前,眼睛發亮。
“李哥,能修複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需要高超的技術。”小李指了指齒輪上咬合在一起的齒牙,“看到了嗎?這裏,磨損不均勻,如果直接換新的齒輪,與其他齒輪的咬合肯定也有有問題。”
吳金花點點頭,目光凝視著齒輪,若有所思的說:“那如果把相鄰的那些齒輪也都稍微打磨一下,進行鑲齒修複呢?”
小李驚訝的看了她一眼。
“你想到這點了?這也是解決方案之一,但是風險很大,一旦修複過度了,整個變速箱都會報廢。”
“我可以試試嗎?”
吳金花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小李,一臉的興奮。
“現在......”小李有些猶豫了,“這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壞了......”
“李哥!”吳金花抓住他的袖子,“你知道我每天都在廢料堆裏練習,還拆裝過三個報廢的變速箱,我一定能做好的!”
車間裏突然安靜下來了,安靜的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車間裏的寂靜。
“行吧!”
小李鬆口了。
“但是你隻能在小零件上試一試,不能碰三號車,知道嗎?”
“得嘞!”
吳金花用力點頭,興奮的臉頰發紅。
小李從鐵櫃上取下幾個廢舊的齒輪和一套精細工具,開始教她如何測量磨損度以及計算打磨角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吳金花全神貫注的聽著,手指靈活的操作著工具。
她沒有注意到,車間的窗戶旁邊,久久的站著一個身影,觀察了很久後才悄然離去。
直到淩晨三點,吳金花揉了揉因為長時間專注而發紅的雙眼,依依不舍的放下工具。
“李哥,謝謝你。”
“你學的比我認識的所有學員還快。”小李收起工具,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爸。”
吳金花點點頭,輕手輕腳的離開了車間。
夜風拂過他的臉龐,她抬仰望著星河,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明天毛紡廠的麵試?去他的吧!
她一定要修好三號車,向所有人證明,女孩也能成為合格的汽修工!
她沒有注意到,家門前的那棵樹下,父親坐在小凳子上,沉默的看著她偷溜回家的身影,眼神複雜,難以言明。
吳金花躡手躡腳的溜回房間,剛關上門,就聽見哥哥吳金龍在黑暗中嗤笑。
“又去偷看爸修車?”他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吱呀的聲響,“死心吧,明天下午,媽就要押你去毛紡廠了。”
吳金花沒理他,拉上了她這邊的簾子,摸黑換了衣服躺下,手指上還殘留著機油的氣味。
她悄悄的聞了聞,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今晚小李教她的齒輪齧合遠離像放電影似的在她的腦海裏回放,那些數字、角度全都在她的眼前交織成美妙的圖案。
困意漸漸襲來,她墜入了夢境。
夢裏的她穿著藍色的工裝站在紡織機前,耳邊是永不停歇的機器轟鳴聲。
她的手指不再靈活,而是布滿了老繭和細小的傷口。
母親孟翠蘭站在一旁,心滿意足的看著她點頭:“對嘛,這才像個姑娘家。”
“金花,給你介紹個對象。”
鏡頭一轉,金花看到毛紡廠的車間主任拉著一個高壯的男人走過來。
“水泥廠的正式工,條件好著呢。”
她還沒來得及出聲,鏡頭再次一轉,她結婚了。
婚禮很簡單,幾桌酒席,她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頭發盤起來了。
婚後的日子索然無味,像是蒙著一層撲不散的霧氣,丈夫喝醉了會打人,說她不像個女人。
她變得沉默,眼角有了皺紋。
時間快進到九十年代,工廠門口貼著“下崗分流”的通知。
她和丈夫紛紛下崗了。
家裏揭不開鍋的時候,她偷偷去擺了一個修自行車的攤子掙錢,被丈夫發現後又是一頓毒打:“丟人現眼!”
“不!”
吳金花猛地坐起身,額頭上全都是冷汗!
她看向窗外,天色微微亮了,八隊大院的喇叭還沒有響,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借著微弱的光觀察了一下細膩的手指,還好,沒有皺紋,手指也還靈活。
她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的讓她有些作嘔。
她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將昨晚藏在床底下的工具和手冊塞進了書包裏,眼神堅定。
“我絕不會那樣活。”
她近乎呢喃的重複著這句話好幾遍。
早飯的時候,家裏的氣氛依然很嚴肅。
吳建國眼底一片青影,顯然一夜沒睡好。
“老吳,三號車修好了嗎?”
孟翠蘭把一碗粥遞給了他。
“修不好。”吳建國的聲音有些嘶啞,“齒輪報廢了,備用件也不匹配,已經聯係四車隊了,看看能不能從那邊借一輛車過來。”
吳金花捏緊了筷子,那個夢依然盤桓在她的腦海裏。
“爸,變速箱的二擋齒輪是不是直齒圓柱齒輪?磨損的部位是不是在齒根?”
飯桌上瞬間安靜。
吳金龍張大嘴巴,一臉震驚的看著妹妹。
“你從哪裏聽來的?”
吳建國頭也不抬的喝了一口稀飯。
“我......我昨天路過車間的時候,聽到你們說話了。”
吳金花有些慌張,不由自主的低下頭,掩飾自己說謊時候的眼神。
吳建國放下了碗,盯著女兒的頭皮。
“行,你一會兒收拾好了跟我去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