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擊
於顧曼青而言,卻不知這一天到底是第一次上工的幸運,還是過於不幸。
她前腳剛逃離了喬源的魔爪,不過倉皇逃到二樓,耳邊卻有尖銳的破空聲,“砰”地一聲,擦過耳邊,撞擊在一旁的牆上,隨即有彈殼滾落在她的腳邊。
顧曼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住耳朵蹲下身。
“顧小姐,快上樓!”
顧曼青微微探頭,看到阿塵正舉著槍,而他眼角掠到自己,仍忍不住分聲提醒,身上卻已經鮮血斑斕,分不清到底是中了槍,或是沾染了別人的血。
這本不是太平的年代。
這些年,顧曼青也時不時見到槍械鬥毆,然而這幾年租界的太平讓她生了錯覺,以為這戰爭會漸漸消弭,然而此刻橫飛在她麵前的子彈卻再次讓她繃緊了神經。
“你自己小心!”
顧曼青來不及想,就立刻扶著牆往上跑去。
喬源與他擦肩而過。
“喬先生。”她明明是驚惶失措,然而見到喬源,見他竟是毫無顧忌地往下衝去,纖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樓下人有槍。”
喬源卻並沒有流露出顧曼青認為會露出恐懼的神情,隻說了一句道:“你去樓上避著,自己小心。”
顧曼青捂住了嘴,隻能提心吊膽往下望著。
而喬源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衝了下去。
顧曼青的神經被瀕死的恐懼支配著,她來不及想,隻能扶著牆躲到三樓走廊的消防房間裏,將自己藏了起來。
“砰砰”許是密閉的環境,讓那槍擊聲響更為猛烈。
顧曼青捂著耳朵縮成了一團。
良久良久。
一切才平靜下來。
顧曼青在黑暗中狠狠喘了兩口氣,右手去推那扇虛掩的門,然而她的手顫抖著,那門似有千斤重,她怎麼也推不開來。
“顧曼青,沒事的,沒事的。”她在心裏默念——
就好像在孫府的宅院裏,她親眼看著孫父還在停棺,孫母病重,孫民已經被狐朋狗友喚著去玩牌九,她驀然失去了主心骨,茫然地看著空蕩蕩地大廳。
那時她深吸了一口氣,和自己說:沒事的,你現在才二十三歲,你還不算老,也沒有死,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選擇了孫民離婚,哪怕知曉前路滿是荊棘,也不想讓自己的一生困在那死水一般的宅子裏。
就如同此刻,她終於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門。
當有光照耀進來的時候,外麵一片寂靜。
剛剛的槍戰仿佛之時一場幻覺。
顧曼青手腳並用,從狹窄的消防空間裏爬了出來。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剛剛還有零星幾個在這層逃竄的人,此刻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顧曼青跌跌撞撞往樓下走去。
還未走得幾步,就有個黑西裝的人,拿著槍口對著她,獰笑著問道:“你就是顧曼青小姐?”
顧曼青被嚇得一激靈,她僵直著身體往後麵退了幾步,一雙眼睛瞪得跟個兔子似的,眼淚就蹦了出來。
“我、我就是在這兒打工的……不是你說的什麼顧小姐,你是不是認錯了人?”顧曼青雖然不認識眼前的男人,可他竟然問自個兒名字,指不定是孫民還誰惹了他、欠了債,這會兒她雖是害怕,卻還是保持了一線清明,知曉自己絕不能認了自己就是顧曼青的。
顧曼青一步步退到牆根麵,摸到剛爬出來的消防通道——她記得那兒有一把斧子,雖然肯定不能和子彈抗衡,但總歸聊勝於無。
那男人臉上正流露出些許迷惘。
背後卻有個聲音突然吼了聲:“放開她!”
顧曼青的視線躍過那個男人,落在樓梯走道上的喬源身上,他的西裝已經沐著血,正握著槍對著這個男人。
但那一刻,顧曼青並沒有等到援軍的釋然,反而在心底暗暗咒罵了一句:這男人到底是不是她克星!這會兒他倒是冒出來做什麼?
果然,那男人聽得喬源聲音,一個箭步竄上來,勒住了顧曼青,讓她擋在了自己麵前。
“你再走上來一步,我就要了個這小妞性命!”
顧曼青的白眼差點要翻到天上去,心說自己這是到了幾輩子黴,明明和自己無關的,自己怎麼就成了那個沙包。
“這位先生,我不知道您和這位喬先生到底有什麼恩怨,但我當真和他毫無關係,我還有孩子在家……您能不能就放了我?”
喬源一手拿著槍,一手捂著兀自再汩汩冒著血的肩膀,聽到顧曼青這麼辯稱,忍不住笑起來,“顧小姐,你就是這麼薄情寡義的?我為了你才惹了這樁槍械損失,你現在就說和我毫無關係?”
顧曼青一陣無語,心說自己到底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就是借著林婉春的名義訛了這個男人給自己付了昊兒的醫藥費,拒了他那點花花腸子,這個男人就非得想要自己命不可?
“你別聽他的,我真的隻是……”
顧曼青這話沒說完,身後卻有高跟鞋聲篤篤傳來,接著就有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傳來,“熊哥,你別聽她胡說,喬源就是因為她把我給解雇了的!那女人就是喬源新寵的金絲雀!”
顧曼青微微回過頭,果然就看見那被自己頂了秘書崗位的阿玉。
顧曼青失聲道:“這些人都是你找來的?就為了這麼個秘書……?”
阿玉雙手抱胸,嗤笑道:“你這個女人知道什麼?我潛進來就是要看著這喬源到底是生了幾條胳膊幾條腿,敢搶我們大熊哥的地盤。可沒想著這人當真薄情的很,在百樂門那會兒還對我挺親昵的,結果把我帶這兒來臉都不露一個,今兒不是為了你啊,我怕他是不會來這兒的!”
顧曼青聽了,心下不由生出涼意來:看來這喬源絕不是做什麼正經生意,他和這幫人鬥法,被人下了眼子,好巧不巧竟然讓自己給一腳踏了進來。
喬源卻捂著傷口,一步步走近,臉上還帶著獰意,“阿玉,早就知道你不簡單,你果然就是張雄的臥底,告訴你們,你們如果敢動曼青一根汗毛——”
顧曼青看著她一步步走近,不由淚流滿麵,那絕不是感動的淚水,而是充斥著肆虐的咆哮:這個混賬!怎麼如此睚眥必報,自己不過拒絕了他不正當的理由,這會兒他竟然是一定要拿了自己的命!
果然,那張雄見他走近,就越發凶狠地勒住她的脖子,冒著硝煙氣息的槍口對準了她的太陽穴,惡狠狠地威脅道:“你再敢走近一步!我就要了她的命!”
顧曼青滿臉淚水,卻隻能做著困獸猶鬥,“這位大哥,你別挺他胡說,我真的和他毫無關係,我就是個秘書……”
阿玉卻偏偏要在旁煽風點火,“隻要在喬源身邊出現的女人,就不可能是正常的關係……”
“你給我閉嘴!”顧曼青終於被她激得火冒三丈,竟不要命地側過身子,去拿指甲去挖阿玉的麵孔。
阿玉哪裏會料到她竟會在這個關頭不要命地撲自己?惶急之下竟後退著絆了自己一腳,摔倒在地上。
顧曼青撲向她,並且迅速抱住她在地上打了滾,將她覆在自己身側!
也就是這一瞬,喬源迅速開槍,他地槍法狠辣,一槍斃了拿雄哥的命。
再一槍,補中了後心。
顧曼青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在和自己張牙舞爪的阿玉驀然瞪大了雙眼,隨即背補綻開了一朵血花,將她那身原本就華美的旗袍染得愈發鮮豔,她嚇得發抖,立刻將她推了開去。
而喬源站在她麵前,對她笑了一下,下一秒,就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