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在浮光六號的身後,高聳的桅杆像是巫師的法棍,托舉著金紅色的魔盤。飛鳥們追逐著這最後一段熱烈的日光,海水像是用金粉敷了一層,把那些波瀾都一起撫平了,呈現難以置信的安詳。海島的身影變得模糊,卻更加的秀麗,像是籠上一層薄紗的少女。
林中,拉長的樹影在人們身上繡出奇異的花紋。
百戶被死死地捆綁在樹幹上,瞪眼望著努塞爾和陳定尹,兩人叉著腰不懷好意的看著他。
“你們知道在做什麼嗎?不計後果嗎?”張遠傑往前邁了兩步,卻被努塞爾擋了個道。
“張,不用擔心,我們自有道理。”
努塞爾隨即問話百戶:“劉大人,說吧,為什麼要帶我們上船,到南部西洋的目的是什麼?”
百戶冷笑了一聲,回道:“我早就說過,我不知道,我也是受害者。”
陳定尹捏著拳頭,把臉湊近他,威脅道:“對付你,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老實。要不,先給你來個水菩薩,或者,這裏螞蟻多,來個螞蟻搬家。”
“你,你敢!我,我饒不了你!”百戶聽聞過這些刑術,都是盜匪常用的折磨人的法子,不禁膽怯起來。
“說吧,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努塞爾質問道。
百戶連連搖頭,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是接到指揮使的密令上的船,任務就是擔負船上安全一職,船長隻顧開船,從不向我透露此次出航的目的,說是高度機密,不得外傳。我從船員之間談話打聽到,出航任務是鄭和大人的意思,但為何不隨下西洋的艦隊統一行動,他們也不知道。”
“船長是誰,什麼來路?”努塞爾問。
“船長叫王柳正,其餘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隻聽說船長是鄭和艦隊特派員。”
“為什麼要運送死刑犯到西洋?”
“這一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劉百戶皺著眉頭,“我剛開始以為是對某些特殊罪犯進行流放,但流放不可能到達這麼遠的地方。我又猜測是要讓罪犯去參與執行某種任務,也許是尋寶,也許是奇襲海賊,或者是做某種偵查。我猜想這任務一定十分艱險,九死一生,所以就拿這些死刑犯的命去填嗎?但我又覺得不對,如果任務非常重要,朝廷一定會周密布置,不可能僅靠幾個將死之人去草草應付之。”
“船長和船員去哪了!”陳定尹質問道。
“我不知道,那種凶險之地,興許是碰到了什麼邪祟。”百戶的回答讓兩人並不滿意。
張遠傑插了一嘴:“依我看,船員是主動離去的。船員休息間並無衝突的痕跡,而帶有個人訊息的物件一個也沒找到,還有一些生活用品也消失不見,想必是船員們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打算,早已收拾好了物件。另外,我們剛剛離船的時候沒有找見救生舟,也許他們在棄船的時候已經帶走了。”
“棄船?奶奶的。”努塞爾對這個詞敏感了,“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也做過船長,你知道嗎,棄船對於一名船長來說,比下自殺的決定還要痛苦。航船就是家園,就是一切,除非遭遇了不可抗拒的危機,為了保眾人之命,才會下棄船的決定。可這船一沒被燒二沒被搶的,憑什麼要棄船啊!”
兩人的分析的確讓人越想越迷糊起來。陳定尹耐不住性子,一把揪住百戶的衣領,訓斥道:“你他鳥的別在這裏裝蒜!問了半天啥也不說是吧,好,我現在就卸你一條膀子!!”
說著就走去拾起百戶的軍刀,抽刀出來,寒光閃爍,嚇得百戶高聲嚷叫起來。
“我所說句句實話!你就算殺了我又怎樣!知道了秘密又怎樣!你們逃得出去嗎?!”
努塞爾也不主張陳定尹動刀子,摁住了他,要他把刀放下。
“說吧,你知道些什麼,都說出來聽聽!”努塞爾朝百戶再次訊問。
“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等犯下的罪行,要我陳述一遍嗎?”百戶說道。
“說!正好咱們互相認識認識,說不定能獲知什麼線索。”努塞爾同意道。
百戶左顧右看,略加回想,目光停在了張遠傑臉上:“你,張遠傑。南京龍江造船廠的設作,本身是個憑手藝吃飯的青年才俊,非得不老實,打起了兵杖局的歪主意,夥同一幫流寇盜竊南京軍器庫房,這是擺明的死罪?”
張遠傑一聽百戶提起這檔子事,就怒火中燒:“純屬誣陷!我本想去兵仗局庫裏調查前朝一些武器構造,用以改造航船武備,卻正好撞見這幫竊賊,棄料官兵也突然包圍,把我也算作流寇,我伸冤無門才流落至此。”
不等張遠傑繼續辯解,百戶又看著努塞爾,道:“天方人努賽爾,本是專為走私者指引航道的領航者,你若低調行事,也不至落得死罪。非得盜運大明明令禁止的宮廷秘藥,不幸被市舶司查獲,死罪難逃。”
努塞爾冷笑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那藥丸他鳥的就是一些養身護體的民間土方,啥宮廷秘藥,扯淡。”
百戶接著把目光停在老婆子臉上:“阿度婆,原三佛齊人,會一些江湖邪術,夥同一群異邦人在沿海從事非法活動,開設診所是假,宣揚邪術教義是真,蠱惑百姓,為達目的甚至不惜使用違禁藥物,致使多人中毒,此罪本不至死,棄料你毒害官員,東窗事發,遭到重判,這麼大把年紀了,為老不尊啊。”
老婆子用哀傷又邪乎的語氣說道:“悠悠蒼天,知我明心。老身帶來了家鄉一些手法,本就想醫治百姓之疾,隻是受人嫉妒罷了,哪來的毒害他人之說。”
“佛郎機傳教士安德烈,此人是披著羊皮的狼,看似虔虔誠誠,實則心懷不軌,打著歐羅巴傳教士的旗號,長期刺探我國軍政機要,為他國提供情報,根據大明律法,死罪難赦。”
那基督徒歎道:“天父在上,我安德烈確是為傳教而來,隻是喜交朋友,其中不乏權貴,棄料卷入一場權勢爭鬥之中,牽及我身,何來刺探情報一說,哎,悲哀啊。”
“陳定尹,在福建到琉球一帶,長期夥同勾結倭寇,襲擾我大明官船和朝貢船隻,去年十月為了奪回被扣押的贓物,還在岸上伏擊我衛所官兵,造成十七人死亡,朝廷定當重裁之。”
陳定尹哈哈大笑:“我可不像你們,都到這份上了還想保全顏麵,伸冤喊枉的。我告訴你們,在這個島上,天王老子來了也一樣給我磕頭作揖!”
“你們的罪行是我在上船前移交文件時所獲悉的。都是不可赦免的重罪啊,隻是不知為何要把你們帶到這裏來。”百戶坦誠道。
張遠傑不禁納悶了,即便這些罪名都成立,都是事實,也沒有任何理由被帶至萬裏之外的荒海上來,何況這眾罪之間,似乎也不見得有什麼必要的聯係,實在想不明白這一艘戰船究竟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