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萬裏,寒風中隻聽見烈烈的風聲。何澤揚起頭來麵朝封常清的方向,隻能看見眼前濃烈的黑暗。可他卻在風聲中聽見那人的聲音,那一刹那仿佛還在耳邊:“我不信命,如果那是我的命,我必然反抗。”
他的聲音那麼堅定,穿過乍暖還寒的春風,那麼斬釘截鐵的落在了何澤耳邊。]
窗外凜冽的北風席卷著雪花吹向千裏之外,邊塞中,梅花開落,血紅的花伴隨著雪落一同飄到簷下那人的長衫之上。
楚王看著眼前盤膝而坐的男子,那人束起的長發下是過於消瘦的臉龐。雖然他嘴角微微含笑,可那雙漆黑的眼瞳中,卻是隱蔽著常年不化的積雪。
“你為何要助本王?”雪落之中,楚王聽見自己提起酒壺溫了一杯熱酒。
“殿下是需要一個理由麼?”男人聞言低頭笑了笑:“我願助你,又需要什麼理由?殿下哪怕是不信我,也不得不尋求我的幫助吧?這邊塞,怕是早就超出了殿下的掌控範圍了。”
二人的對話被風聲遮掩,楚王聞言隻能沉默了下來。今日午後,門前守衛的將士說有一男子求見。本著不見外人的心思,楚王正想打發人走,卻不曾想到那男子在門口高聲喊道:“殿下若是不想重現昔日封將軍之景,遲某便懇請殿下見我一麵。”
封將軍......聽聞這話,楚王準備離開的腳步頓了一頓。他幾乎恍惚了起來,記憶中十幾年前慶功宴上那個意氣風華的少年突然間清晰了起來。那年本大嵗國大破北蠻的一年,駐守邊塞的封常清將軍憑借三千將士大破北蠻三萬人馬,因此有了“白衣將軍”一稱。據說他曾身騎白馬手握長槍,在大破敵方數萬人後,在三月春日裏的春風中,伸手接過枝頭墜落的梨花。
楚王隻在宮人口中聽說過這個傳言,卻與這人並無半點關係交集。隻是那日慶功宴上,聖上宣封將軍回京領賞時,才看見那個人的模樣。出乎他的預料,傳聞中戰功赫赫的將軍,居然還隻是一個少年。
少年穿著長衣,在錦衣繡服的眾人中格格不入。但楚王看去,卻從未在那個少年臉上看出一絲局促。他就那麼緘默的立在廳中,神色淡然的如同平常。達官貴人處在身側,也隻能看見他低垂的眉眼。
皇上道,封將軍這次立下大功,便賜黃金百兩,再加官進爵。
誰知,卻被那個少年出言拒絕。
朝中一片啞然,看著周圍之人不同的反應,封將軍想了想,又說,微臣這一生,無他奢求,惟願海清河晏,山河靖安。
海清河晏,山河靖安。
說這話時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少年眼底堅定的神色,所有人隻當做這是一句虛假的奉承。皇上聞言,讚其赤血丹心,龍顏大悅。
那時,沒人想過,這樣威名遠揚的封將軍,也會屍在荒野的一天。
他被北蠻軍隊誅殺在遙遠的邊塞處,屍首荒涼的爛在駐守一生的疆土中。朝中聽聞,人人自危,封將軍的名字漸漸被人遺忘,再也沒有人提起。後來,沒了封將軍的邊塞,北蠻人日漸活動,近幾年來,更是直逼邊塞界限的山海關。前些日子皇上大怒,派遣楚王來山海關督兵,擊退山海關附近駐紮的北蠻軍隊。
隻是楚王沒有想到,這一戰,難得不是與北蠻人,而是與嵗國人。
“我知道殿下顧慮什麼。”放門外那個自稱是遲昀的男人進府後,楚王在雪中聽見他的聲音:“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想必殿下也疑惑,為何朝中每年給山海關的糧草和軍餉,總是對不上數。我猜殿下去現今統領山海關的程帥那裏看過賬本了吧,隻是可惜,他那樣的人,怎麼會露出馬腳給殿下去尋呢?”
“你的意思是?”楚王說。
“我的意思,殿下不是很明白麼?”遲昀咳嗽了幾聲,片刻後微笑了起來:“我不信殿下什麼也不懂,當年封將軍用兵如神,明明可以以一敵千,為何會突兀的死在荒野,怕是殿下夜裏也難免沒有過懷疑。”
雪漸漸的大了起來,隱隱約約的能聞見院中的梅香。楚王看見遲昀裹著裘衣,透過屋簷遙遙的看向灑落的雪花。他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個男子為何要提起封將軍,更不明白他為何要不明不白的前來相助。
“他們都說,封將軍和封家軍,早在十幾年前被誅殺在了亂墳崗,無一人生還。”莫名其妙的,楚王說道。
“是啊,無一人生還。”遲昀笑著點了點頭,從桌前起身:“但是萬一有哪個命大的活了下來呢?哦,我是說萬一。比如說一個瞎子就很難上戰場吧,殿下若是無聊,不防去山海關的茶館聽聽閑話,據說現在有一個關於封將軍的故事很是出名,故事中,他可是有位眼盲的摯友相伴左右,隻不過,他們最後還是一同死在了亂墳崗裏。”
說完這句話,遲昀沒有再理會楚王,而且自顧自的從桌前起身,行了一禮後抬起頭,第一次將臉完完全全的展露在楚王麵前。
這時楚王才發覺,眼前的男子,漆黑的瞳孔茫然的盯著同一個地方。
他的眼珠一動不動。
他是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