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狼藉,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裏,飯菜的香氣混合著塵土味,變得粘稠而尷尬。
張桂芬、江衛國、江紅梅,三個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張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們眼中的江建國,一直是那個任勞任怨、甚至有些窩囊的老好人。
什麼時候見過他這副如同從屠宰場走出來的閻王模樣?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張桂芬,她看著滿地碎片和嚎啕不止的小兒子,心疼得直掉眼淚,顫顫巍巍地想去扶江衛東,嘴裏卻下意識地對著江建國哭喊:“建國!你......你這是瘋了!他是你兒子啊!”
江建國冷漠的眼神掃了過去,那眼神裏不帶一絲夫妻情分,隻有冰冷的審視。
“閉嘴!”
兩個字,像是兩塊冰坨子,砸得張桂芬渾身一哆嗦,後麵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她怕了,從心底裏感到一股寒氣。
眼前的男人,還是那個和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嗎?
“爸,您怎麼能動手呢?”
大兒子江衛國終於開了口。
他自認是個讀過書的文化人,最看不起這種粗暴行徑。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皺著眉頭,用一種說教的口吻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衛東就算有不對的地方,您也不能......”
“你是在教我做事?”
江建國緩緩轉向他,嘴角勾起一絲嘲弄。
前世,就是這個自詡“文化人”的大兒子,用一篇篇聽起來大義凜然的信件,把他最後一點養老金都“借”了過去,理由是“支援國家建設,參與科研項目”。
可到頭來,錢都有去無回,成了他自己在國外買房買車的資本。
江衛國被噎了一下,臉色漲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暴力解決不了問題。”
“是嗎?”
江建國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住他,“那我現在告訴你,在這個家裏,我的拳頭,就是道理!我的話,就是規矩!”
他伸出手指,依次點過江衛國、江紅梅,最後停在地上還在哼哼唧唧的江衛東臉上。
“從今天起,都給我記好了。”
“第一,這個家,隻要我還喘著氣,就輪不到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指手畫腳。誰再敢提賣房子的事,我就打斷誰的腿!”
“第二,你們一個個都老大不小了。江衛國,你一個月工資三十八塊五,從下個月起,上交三十塊家用。江紅梅,你紡織廠的工資二十七塊,上交二十塊。至於你,”
他低頭看著江衛東,“一個待業青年,整天做著出國夢,從明天起,給我滾出去找活幹!掃大街、掏大糞,什麼都行!家裏不養閑人,更不養廢物!”
“第三,”
江建國的聲音愈發冰冷,“你們的媽,要是再敢在我麵前和稀泥,幫著你們這群白眼狼來掏空我,就跟著你們一起滾蛋!”
這一番話,如同一道道驚雷,劈得江家幾人魂飛魄散。
要他們上交工資?
還要江衛東出去幹粗活?
這簡直是要了他們的命!
“爸!你怎麼能這樣!”
江紅梅第一個尖叫起來,她最是愛俏,那點工資全拿去買新衣服和雪花膏了,上交二十塊,比殺了她還難受,“我的錢是我自己掙的!憑什麼給你!”
“憑我是你老子!憑你住的房子是我蓋的,吃的糧食是我掙的!”
江建國猛地一拍旁邊還立著的條凳,木屑紛飛,“不願意?可以!收拾東西,現在就滾!”
“你......”
江紅梅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江衛東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臉,滿眼怨毒:“我不服!你這是封建家長作風!我要去街道辦告你!”
“去啊。”
江建國滿不在乎地攤開手,眼神輕蔑,“你去告訴他們,你這個二十歲的成年人,四肢健全,不事生產,逼著老子賣祖宅供你出國。你去問問,街道辦是支持你這個白眼狼,還是支持我這個被你吸血的老工人!”
江衛東的臉瞬間由紅轉白。
他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
這種事鬧出去,丟人的隻會是他自己。
一時間,整個屋子,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江建國知道,一味的強壓還不夠,必須要有對比。
他不再看這幾個讓他惡心透頂的子女,轉身,將目光投向了屋子的角落。
大兒媳李秀蘭正把嚇壞了的女兒丫丫護在懷裏,她自己也嚇得臉色蒼白,嘴唇都在哆嗦。
李秀蘭是個典型的懦弱女人,在家裏沒什麼地位,平日裏被丈夫江衛國和婆婆張桂芬呼來喝去,不敢有半句怨言。
江建國的眼神,在觸及那瘦小的丫丫時,瞬間柔和了下來。
前世,他被趕出家門,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
隻有這個當時才五六歲的孫女,會在所有人都睡著後,偷偷跑出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被捂熱了的、硬邦邦的窩窩頭,塞到他手裏,小聲說:“爺爺,吃......丫丫不餓。”
那是他生命最後那段黑暗日子裏,唯一的一點光。
“秀蘭,帶丫丫過來。”
江建國開口道,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許多。
李秀蘭身體一僵,有些惶恐地抬頭。
她不知道這個突然變得暴戾的公公要幹什麼。
“爸......”
“過來。”
江建國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
李秀蘭不敢違抗,隻能拉著丫丫,一步步挪了過去。
小丫丫抓著媽媽的衣角,怯生生地看著這個剛剛還像發怒雄獅一樣的爺爺,大眼睛裏滿是害怕。
江建國蹲下身,盡量讓自己與孫女平視。
他從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摸出兩顆水果糖。
這是廠裏發的,他一直沒舍得吃。
他剝開一顆,將那晶瑩的糖塊遞到丫丫嘴邊,聲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丫丫,不怕,爺爺在。”
丫丫看著糖,又看看江建國,猶豫著不敢張嘴。
“吃吧,這是獎勵我們家丫丫的。”
江建國把糖又往前送了送。
李秀蘭見狀,連忙推了推女兒,小聲說:“快,謝謝爺爺。”
丫丫這才怯生生地張開小嘴,含住了那顆糖。
一股久違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小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緊張害怕的情緒也消散了不少。
江建國笑了,那是他重生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伸出布滿老繭的大手,輕輕摸了摸孫女枯黃的頭發,然後抬頭對李秀蘭說:“秀蘭,以後在這個家,你和丫丫的飯,我來管。誰要是敢再讓你們娘倆吃不飽、穿不暖,或者對你們呼來喝去,你直接告訴我。”
說著,他銳利的眼神掃過江衛國和張桂芬。
“聽到了嗎?秀蘭是我江家的媳婦,丫丫是我江家的孫女,不是你們的下人!以後,家裏的重活累活,讓江衛東幹!誰再敢指使秀蘭,別怪我翻臉!”
李秀蘭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紅了。
她嫁進江家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為她撐腰的話。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激動得嘴唇哆嗦,半天說不出一個“好”字。
而江衛國和張桂芬的臉色,則變得比鍋底還黑。
江建國這番話,無異於當眾打他們的臉。
做完這一切,江建國站起身,看也不看那幾個臉色各異的子女,隻覺得一陣強烈的疲憊感湧上大腦。
重生帶來的衝擊,加上剛才那番爆發,耗盡了他的心神。
更重要的是,他腦海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暖流,此刻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累了,回屋休息。晚飯誰也別吃了,都給我好好反省反省!”
江建國丟下這句話,便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臥室內,江建國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去感受腦海中那股神秘的暖流。
瞬間,一個奇異的景象出現在他的意識裏。
那是一片不算大的空間,約莫半畝地大小。
腳下是肥沃得流油的黑土地,不遠處,有一口石砌的小井,井口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清澈的泉水,泉水彙聚成一條小溪,蜿蜒著不知流向何方。
空間裏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隻是呼吸一下,就感覺剛才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靈泉空間!
前世他看過不少閑書,立刻就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就是他的金手指!
是老天爺給他重來一世的補償!
他心念一動,意識便“站”在了那口泉眼邊。
他能清晰地“看”到,泉水清澈見底,蘊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生命氣息。
他嘗試著用意念去觸碰泉水,一股清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
這泉水能治病!
還能催生植物!
江建國的心臟“砰砰”狂跳起來。
有了這片土地和這口靈泉,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他何愁不能崛起?
然而,就在他興奮地想要更仔細探查時,一陣劇烈的眩暈感猛然襲來,意識中的景象開始晃動,仿佛隨時都會崩塌。
他連忙收回心神,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看來,這個空間的使用是有限製的。
以他現在的精神力,還不能長時間停留在裏麵,靈泉的產量似乎也極小,剛才那一會兒,井口冒出的泉水,也不過幾滴而已。
過度使用會昏厥!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江建國瞬間冷靜下來。
金手指雖好,卻不是萬能的。
他必須小心謹慎,合理利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壓抑的、竊竊私語的聲音。
是江衛國和江衛東。
“哥,爸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跟中邪了一樣,居然還打我!”
是江衛東怨毒的聲音。
“我看他就是老糊塗了!”
江衛國的聲音也帶著不滿,“還讓我們上交工資,做夢!我看,咱們得想個辦法,不能讓他這麼作威作福下去。他不是鉗工嗎?廠裏那些機油、鐵屑,對身體損傷最大了......”
後麵的話,聲音壓得更低,聽不真切了。
但江建國卻聽清楚了。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好啊。
真是他的好兒子們。
他這個當爹的,才剛剛重生第一天,這幫畜生,就已經開始算計著怎麼讓他“出意外”了。
江建國緩緩睜開雙眼,眼底再無一絲溫情,隻剩下徹骨的寒意和翻湧的殺機。
他將意識再次沉入空間,小心翼翼地,用盡全力,從那泉眼裏“引”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泉水,懸浮在自己的意識之中。
白眼狼們,你們不是想讓我“出意外”嗎?
那我就先送你們一份“大禮”!
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