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至過了巳時，馬車才抵達城郊。

“公子，到了。”

沈裳梨下車，還未入內，便已聞到一陣陣清香。

繞過爬滿薜荔的月洞門，入目是半畝方塘，浮萍上漂著零星睡蓮，遊魚擺尾驚碎天光，漣漪蕩過竹橋，橋畔幾株湘妃竹正垂著淚斑點點的碧葉。

小徑蜿蜒處，三間茅簷覆著新剝的竹篾，簷角懸著風幹的艾草束，風過時簌簌輕響。

隻是，等他們再要往裏麵去時，兩個手執長劍的護衛從一左一右衝了出來。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魏青上前，拱手行禮：“我們是來此處尋蘇老先生的，想請他為我家公子看診，還請行個方便。”

“不方便！”

“走吧，蘇老先生是不會給你家公子看診的。”

沈裳梨手揚高了聲音道：“兩位大哥好生奇怪，進都不讓我們進，怎就知蘇老先生不會看診？”

那護衛冷著臉，不耐煩的開口：“不會看診就是不會看診，真要想進去，等你們家公子快斷氣了再來吧！”

“你才快斷了氣！”

魏青臉色驟變，揮著劍就要和那兩個護衛打起來。

見狀，傅硯修嗬斥：“魏青，退下！”

魏青眼裏還冒著火光，但聽得傅硯修的命令，也隻得退到一旁。

那兩名護衛見狀，也收了劍勢，其中一人冷笑道：“怎麼，怕了？”

沈裳梨深吸一口氣，抬眸直視他們，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兩位大哥，我們是真心求見蘇老先生的，還望二位通融一下，就算不放我們進去，也懇請進去通報一聲，若老先生執意不肯見我們，我們自會離開。”

兩護衛對視一眼，眼底閃過猶疑。

就在這時，月洞門後傳來一聲輕咳，一位身著素色長衫的老者緩步而出，手中握著一柄青玉藥杵，目光沉靜如水。

“何事喧嘩？”

兩名護衛立刻單膝跪地：“蘇老先生，這兩位非要闖入，我們攔不住。”

老者目光落在幾人身上，微微頷首：“你們是來求醫的？”

沈裳梨福了福身：“正是。小女的未婚夫婿雙腿染疾，聽聞蘇老先生醫術通神，特來求診。”

蘇老先生沉默片刻，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忽然問道：“姑娘可曾聽說過‘無藥可醫之症’？”

沈裳梨心頭一跳，卻仍鎮定道：“不曾。”

蘇老先生聞言，淡淡一笑：“既如此，便請回吧。”

說罷，他轉身欲走。

一直未說話的傅硯修突然開口：“老前輩，且等一下！”

蘇老先生腳步微頓，回頭。

“傅公子，是還有話要說嗎？”

傅硯修直直的看了過去：“蘇老前輩，元和三年，您錯判病症，是家姐為您在聖上麵前求情，當日，您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難道真要將我等拒之於門外嗎？”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

良久，蘇老先生輕歎一聲：“隨我進來吧。”

他轉身朝月洞門內走去，青玉藥杵在掌心微微泛著溫潤的光。

兩名護衛遲疑地對視一眼，最終還是收起了劍，默默讓開道路。

沈裳梨與魏青對視一眼，忙推著傅硯修跟上。

竹徑幽深，腳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發亮，偶爾有露珠從竹葉上滾落，滴答一聲輕響。

蘇老先生步伐不疾不徐，連頭也不曾回。

穿過月洞門，眼前頓時變得豁然開朗。

一方藥圃映入眼簾，藥香氤氳，其間錯落有致地栽種著各色草木，有的葉片如劍，有的花朵似鈴，更有幾株珍稀靈草被細細圈在青竹搭成的籬笆內，葉尖凝著晨露，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藥圃盡頭是一間竹屋，簷角懸著銅鈴，風過時發出清越的聲響。

蘇老先生停下腳步，推開竹門：“進來吧。”

屋內陳設極簡，一張竹榻，一方木案，案上堆著卷冊與藥盞，窗邊一架藥櫃整齊排列，每一格都貼著墨跡工整的標簽。

蘇老先生示意他們坐下，自己則坐回竹榻旁的小凳，指尖輕叩藥杵：“既是來問診，那便說說病人的情況吧，”

沈裳梨深吸一口氣，將裴硯雙腿日漸萎縮、經脈如枯木般的症候細細道來，末了低聲道：“我們已經看過許多大夫，他們皆束手無策，聽聞前輩曾治愈過類似的‘骨枯症’，才鬥膽前來。”

蘇老先生聽完，忽然伸手從藥櫃頂層取下一隻青瓷瓶，倒出幾粒暗紅色的藥丸在掌心：“這‘續骨丹’，可治尋常骨枯。”

沈裳梨一喜，剛要伸手去接，卻見他將藥丸又收了回去：“可惜......”

他目光落在傅硯修身上，“他並非骨枯症，我和那些大夫一樣，亦是束手無策。”

屋內霎時寂靜。

傅硯修啞著開口：“若如先生所言，晚輩的病症，是否另有隱情？”

蘇老先生未答，反而問道：“你們可知道，三年前江南一帶曾流行過一種怪病？患者起初隻是四肢乏力，而後經脈逐漸萎縮。”

沈裳梨心頭一緊：“後來如何？”

“後來？”蘇老先生冷笑一聲，“太醫院的人說是瘴氣所致，開了些驅寒祛濕的藥，可根本無濟於事，這些人最後皆形如枯木而亡。”

傅硯修瞳孔微縮，搭在輪椅上的手也跟著攥緊。

他記得這個案子。

當時鬧得很大，兄長聽說後，還和聖上請旨，想要前去查探情況。

隻是，聖上沒有同意，另派了一位欽差大臣前往。

事情也如蘇老先生說的那般，以悲劇收場。

沈裳梨追問：“老前輩，您的意思是，硯修哥哥的腿和當年江南那些得了怪病的人一樣嗎？”

“是，也不是。”

蘇老前輩盯著傅硯修看了許久，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抵骨髓。

“那一年江南怪病，確是經脈萎縮，但病源卻是瘴癘之氣，外加水土不服，藥石難醫。可你......”

蘇老先生手指輕輕點了點傅硯修的膝蓋，“你的經脈，並沒有枯萎，看著和常人無異，但時日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難救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