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時間,宋玉恩再也沒去厲璟恒的病房,等到斜陽西下,她便按部就班地去接嵐嵐放學。
路上,她買了幾顆棗。
放學的孩子從幼兒園蜂擁而出。
嵐嵐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激動地喊著“媽媽,媽媽”,但她起起落落地兩條馬尾辮,就足以映照她迫切見到宋玉恩的心思。
她投入宋玉恩懷抱,撞得宋玉恩心房震顫。
“嵐嵐今天在學校有沒有乖乖的啊?”宋玉恩牽著她的小手,給了她一顆紅棗。
“嗯嗯。”
宋嵐嵐發出簡單的音節,亦步亦趨地跟著宋玉恩。
從學校回到家,大約要走二十分鐘。
這條林蔭小道,是宋玉恩和宋嵐嵐難得的親子時光。
可是剛走開兩步,宋嵐嵐突然頓住腳。
宋玉恩疑惑地看去,小女孩塞在嘴邊的紅棗忘了咀嚼,直勾勾地盯著水泥路對麵。
她順著小嵐嵐的目光望去,心裏驟然咯噔了一下。
灰色的牆體粉刷著“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
厲璟恒猶似青鬆挺拔的身影就在這樣的背景中,還穿著白天那身墨綠色軍裝。
可是,在厲璟恒臂彎,抱著的是一個小男孩,年紀和宋嵐嵐相差無幾。
他和宋淑怡,有孩子?
宋玉恩揪緊一顆心。
厲璟恒似乎察覺到母女倆灼灼的視線,不期然地向她們看來。
目光相接,厲璟恒也怔了怔。
就在這時,一輛二八大杠的自行車飛速而過,叭叭地按了幾下車鈴。
厲璟恒抱著的小男孩受到驚嚇,往他懷裏鑽,厲璟恒下意識地撫著小男孩的後背,緊緊地護著。
如此細膩的厲璟恒,是宋玉恩未曾見過的。
也是,宋嵐嵐未曾見過的。
宋玉恩目光回到宋嵐嵐身上,小女孩漆黑的雙眼蓄滿了淚水,猶如浸泡再清泉裏的黑曜石。
“嵐嵐。”
宋玉恩心如刀絞,厲璟恒給她的痛楚,她可以咽回肚子裏,可嵐嵐才三歲,親眼目睹自己的父親偏愛別的孩子,恐怕無異於天塌地陷!
小嵐嵐抿了抿嘴角,比劃著問宋玉恩:“叔叔不喜歡我,是因為我不是男孩嗎?還是因為,我是個小啞巴?”
這一刹那,宋玉恩的心碎成了粉末。
三年前厲璟恒參加抗洪救災受困,得到消息的宋玉恩奮不顧身地去參加營救,險些被湍急的河水卷走。
昏迷期間,她吃了不少藥,那時並不知道腹中已經有了嵐嵐這個小生命。
等到孩子出生,竟有先天缺陷,宋玉恩自責到無以複加。
她一直相信,嵐嵐終有一日會開口說話的。
平時堅持給嵐嵐訓練發聲,在她給的信心裏,嵐嵐也活潑開朗,從未因口不能言而自卑。
但是厲璟恒,輕而易舉就粉碎了宋玉恩這麼多年的建樹,也傷到了宋嵐嵐幼小的心靈!
“不是的,嵐嵐,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宋玉恩蹲下身,抱起宋嵐嵐,雖然有些吃力,但還是傾盡全力給足她安全感。
“嵐嵐乖,媽媽最愛嵐嵐了。”
宋玉恩不自禁地伴著哭腔,宋嵐嵐“嗯嗯”回應,似小貓呢喃。
好在小孩子心性,來的快,去的也快。
當宋玉恩帶著宋嵐嵐小跑回家後,小家夥已經不再啜泣,但臉上淚痕未幹。
“嵐嵐,還好嗎?”宋玉恩格外擔心宋嵐嵐的心理問題。
宋嵐嵐卻笑著,冒出鼻涕泡,打手語告訴宋玉恩:甜。
她說的是紅棗。
宋玉恩愁緒百結,提起水壺倒了些水在搪瓷盆裏,再浸濕毛巾,給宋嵐嵐擦拭了脖子和臉。
宋嵐嵐回到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取出了作業本,端正地坐在寫字台前,筆觸一筆一劃,極為認真。
孩子過於懂事,常常讓宋玉恩覺得虧欠。
宋玉恩輕車熟路地在廚房忙活,心裏卻想著厲璟恒和孩子的事,不可原諒!
不自覺的,宋玉恩握緊了菜刀。
三次機會,是給厲璟恒的,同樣也是給嵐嵐的。
很可惜,隻剩兩次了!
正在這時,房門外傳來了響動。
宋玉恩一驚,正想去應門,宋嵐嵐小小的身影躥得比她快,已經候在門口。
厲璟恒推開門時,就見宋嵐嵐白糯糯地仰著麵,錚亮亮的眼望著他。
往常厲璟恒也會偶爾回來一次,但每次都會將宋嵐嵐推開。
意外的是,他這次非但沒有厭煩宋嵐嵐,反而問道,“怎麼了?”
宋嵐嵐像是得到了允許,探出小手攥住了他的褲腿,拖到餐桌旁落座。
旋即,她折回房間裏,拿出一張家長會邀請函。
“你想讓我去?”
厲璟恒問出口,女娃點頭如小雞啄米,雙眼盛滿了星光。
她的期許赤裸裸,宋玉恩卻捏了把冷汗。
“可以。”厲璟恒意料之外地回答,令宋玉恩和宋嵐嵐都懷疑自己的耳朵。
“嗯嗯!”
宋嵐嵐跑到宋玉恩跟前,指著厲璟恒,仿佛在炫耀,自己總算得到了父親的疼愛。
宋玉恩捏了捏她的臉,也鮮少地笑開來。
學校的師生都以為宋嵐嵐是單親家庭的孩子,那些小屁孩不懂事,嘲笑宋嵐嵐,還指責宋玉恩不檢點。
宋嵐嵐有口不能言,在學校打過一架。
沒有人比宋玉恩更清楚,宋嵐嵐有多希望厲璟恒能出現在家長會上。
放學時還淚眼婆娑的小家夥,此刻像林間雀躍的精靈,一蹦一跳回房間。
到門口時,她回頭比劃:一言為定,說謊是小狗!
厲璟恒看不懂,宋玉恩從廚房端出一盤茄子燒豆角,一碗西紅柿雞蛋湯。
她放下碗筷,躊躇了良久,還是決定問問,那個男孩是怎麼回事。
哪知道剛張嘴,還沒發出任何聲音,厲璟恒眸光一暗,“不該過問的別問!”
宋玉恩注視著眼前冷漠如冰塊的男人,自嘲地笑了笑。
她確實多管閑事了。
隻是,嵐嵐她,始終想喊厲璟恒一聲‘爸爸’。
舔了舔唇角,宋玉恩坐下來,“其實你可以直接告訴嵐嵐不想去。”
厲璟恒在她坐下的頃刻間,便猝然起身。
好像跟她同桌是一種侮辱般。
居高臨下地睨著宋玉恩,厲璟恒口吻裏淬了冰,“我自有打算,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眼宋嵐嵐的房間,抽身離開。
宋玉恩明白,他隻是存了一分愧疚,來看宋嵐嵐一眼。
到底是她害了嵐嵐,愛上一個,根本瞧不上她的男人。
如果嵐嵐是宋淑怡的骨肉,厲璟恒也會疼愛嵐嵐,像疼愛那個男孩一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