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巴掌聲在暮色四合的校門口顯得格外突兀。
空氣仿佛凝固了。
厲璟恒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臉頰上迅速浮起清晰的五指紅印。
他眼中的溫和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錯愕與淬了冰的寒意。
他活了三十年,從未有人敢動他一根手指頭。
他緩緩轉回頭,目光如刀,死死地盯著宋玉恩。
宋玉恩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視線,胸口劇烈起伏,方才那一巴掌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此刻手心還麻得厲害。
“哇——”
一聲尖銳的哭嚎打破了僵持。
吉普車後座,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力嚇壞的冬冬,抱著那袋糖果放聲大哭起來。
厲璟恒的視線立刻被吸引過去,隨即好看的眉眼中驀然燃起一簇怒火。
“宋玉恩,你看看你幹的好事!”責備的話語脫口而出,厲璟恒壓低聲音,語氣裏沒有對自己言語傷人的悔過,而是滿滿的對宋玉恩失控的遷怒,“你嚇到孩子了!”
宋玉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嚇到孩子了?
那她的嵐嵐呢?她的嵐嵐就活該被他用最惡毒的詞語羞辱嗎?
“我嚇到他了?”宋玉恩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自己懷裏同樣在發抖的女兒,聲音嘶啞,“厲璟恒,你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被你傷害的人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叫她‘小啞巴’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會害怕,她也會難過?”
宋玉恩捂著嵐嵐眼睛的手,能清晰地感覺到女兒滾燙的淚水一顆接一顆的浸濕了她的掌心。
那無聲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讓她心碎。
厲璟恒被她一連串的質問堵得啞口無言,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他煩躁地看了一眼車裏哭得撕心裂肺的冬冬,又看了一眼宋玉恩懷裏無聲流淚的嵐嵐,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湧上心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生硬地解釋,“我隻是......”
“你隻是覺得她是個累贅,對嗎?”宋玉恩打斷他,眼中的失望層層疊疊,最後凝結成一片死寂的冰海,“厲璟恒,我們離婚吧。”
這幾個字,她說得異常平靜,卻像一顆驚雷,在厲璟恒的腦中炸開。
他怔住了,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離婚?宋玉恩,你鬧夠了沒有?就為了一句話,一件小事,你就要鬧離婚?你能不能別這麼不可理喻!”
他覺得她簡直是在無理取鬧。
“小事?”宋玉恩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在你的世界裏,傷害嵐嵐永遠都是小事。厲璟恒,我受夠了,嵐嵐也受夠了。”
母親的激動和父親的冷漠,像兩座大山壓在宋嵐嵐小小的身軀上。
她終於承受不住了。壓抑的啜泣聲變成了放聲大哭,那哭聲裏充滿了委屈和恐懼,像一隻被全世界遺棄的小獸。
“哇啊......”
嵐嵐的哭聲讓宋玉恩瞬間回神,她立刻收起所有尖刺,緊緊抱住女兒,柔聲安撫:“嵐嵐不哭,媽媽在,媽媽在這裏,不怕不怕......”
她一邊輕拍女兒的背,一邊用憤恨的死死盯著著厲璟恒。
厲璟恒看著眼前抱在一起的母女,心中的煩躁達到了頂點。
他覺得所有的事情都脫離了他的掌控,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這個情緒失控的女人。
“不可理喻。”他冷冷地拋下四個字,轉身去安撫車裏的冬冬。
在他看來,宋玉恩把事情鬧大,才是問題的根源。
宋玉恩的心,隨著他這個轉身,徹底涼透了。
她知道,再爭辯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個男人心裏,她和嵐嵐,永遠也比不上他的“責任”和“朋友”。
又一次,她滿懷期待地給了他機會,而他又一次,親手將這機會碾得粉碎。
三次機會,這才沒幾天就隻剩一次。
夠了,真的夠了。
宋玉恩不再看他一眼,她彎腰將哭得抽噎的宋嵐嵐抱了起來,用自己的臉頰貼著女兒冰涼的小臉。
“我們回家,嵐嵐,我們回家去。”
她抱著女兒,決絕地轉身,一步一步地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她沒有坐公交,而是直接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迅速消失在厲璟恒的視野裏。
軍綠色的吉普車旁,厲璟恒哄好了冬冬,再回頭時,隻剩下空蕩蕩的街道和漸漸沉下的夜幕。
他捏了捏眉心,隻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荒謬至極。
......
回到家,宋玉恩先仔細地給嵐嵐洗了臉,又給她換上幹淨舒適的睡衣。
小女孩哭累了,情緒也極不穩定,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緊緊地依偎在媽媽懷裏。
宋玉恩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抱著她,輕輕哼著她最喜歡的搖籃曲,直到嵐嵐在她懷裏沉沉睡去。
將女兒安頓在床上,蓋好被子,宋玉恩親了親她帶著淚痕的眼角,才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客廳裏一片寂靜。
她沒有開燈,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走到角落,拉出了那個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
她打開箱子,開始沉默而迅速地收拾東西。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和嵐嵐的衣物、證件、還有嵐嵐最寶貝的幾個毛絨玩具,一件一件,整齊利落的收好放進去。
每一次的失望和心寒都成了此刻她決心的基石。
她曾以為,為了嵐嵐她什麼都能忍。
但今天她才明白,她的忍耐換來的不是他的醒悟,而是對女兒更深的傷害。
她不能再讓嵐嵐生活在這樣扭曲的環境裏,期待著一份永遠不會到來的、完整的父愛。
夜深了,玄關處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厲璟恒回來了。
他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客廳,隨手打開了燈。
刺眼的光線下,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不對勁。
玄關櫃上原本擺放著宋玉恩的護膚品和一些小擺件,現在卻空空如也。
客廳的茶幾上,低頭可見有著宋玉恩與嵐嵐合影的相框和嵐嵐手繪的花瓶也不見了。
整個家,仿佛瞬間被抽走了靈魂,顯得空曠而陌生。
他皺著眉,在沙發上找到了靜靜坐著的宋玉恩。
“怎麼回事?桌上的東西呢?”他的語氣裏還帶著白天的火氣,像是在質問。
宋玉恩沒有看他,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收起來了,再過幾天我和嵐嵐會出去一趟。”
“出去?”厲璟恒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想要耍性子,企圖用“離開家庭”回娘家或去朋友那住幾天給他施壓。
他心裏有些不屑,也不願給她台階,隻覺得宋玉恩小題大做。
“隨你。”他脫下外套扔在沙發上,語氣冷淡,“正好你也冷靜冷靜。”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宋玉恩說的“出去”,和他理解的“出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更沒有注意到她腳邊那個幾乎裝滿了的行李箱。
他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通知她:“我明天要出任務,部隊裏的急事,這段時間不會回來了。”
說完,他便徑自走向書房,準備收拾自己需要帶走的東西,似乎篤定等他任務回來,她就會像以前一樣,自己乖乖回來,讓一切恢複原樣。
宋玉恩靜靜地聽著,心中毫無波瀾,甚至還感到了一絲慶幸。
他要離開,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