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過去將孩子從老師懷裏接了過來。
宋嵐嵐投入媽媽熟悉的懷抱中,緊繃的神經終於斷裂。
她的哭聲變得更加大聲,兩隻小手死死的抓住宋玉恩的白大褂,那模樣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宋玉恩心疼得無以複加。
“嵐嵐不哭,媽媽在這裏。”她緊緊的抱著女兒,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著孩子的背。
“告訴媽媽,發生什麼事了?”
王老師走到旁邊倒了杯溫水遞給宋玉恩。
“嵐嵐媽媽,真是不好意思,本不想麻煩您的。”她臉上帶著歉意,“今天班上來了位新同學,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就是前幾天和厲璟恒先生一起來學校參加家長會的那個小男孩......”
宋玉恩的心猛的一沉,握著水杯的手指下意識的收緊。
王老師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解釋道:“一般嘛,新同學來了都會做個自我介紹。那個孩子也很大方,站上講台就說‘大家好,我叫厲冬冬,我的爸爸是厲璟恒’。”
“也沒有什麼別的話,他說完了嵐嵐......嵐嵐突然就情緒不對的哭出來了。眼淚一直往下掉,怎麼哄都哄不住。”
王老師歎了口氣,愧疚的說:“我當時都蒙了,根本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後來才想起來,嵐嵐的檔案上父親那一欄......是空的。是不是因為新同學提到了爸爸,讓她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王老師的語氣裏充滿了困惑,她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宋玉恩的臉色,試探著說:“嵐嵐媽媽,其實我一直以為嵐嵐是單親家庭。平時都是您一個人來接孩子,也從沒聽您提過孩子的爸爸......今天這個情況......也實在是始料未及......”
王老師的聲音越來越小,生怕自己的話刺痛了這位總是溫柔笑著的母親。
“對不起!嵐嵐媽媽!是我疏忽了,沒有提前考慮到嵐嵐的情況。”
宋玉恩腦袋裏已經在嗡嗡作響了,她幾乎已經聽不清王老師的後半段的道歉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個名字牢牢攫住。
厲冬冬。
她抬起頭,眼神有些空洞,無意識的向老師反問了一句:“厲冬冬?”
“對,厲冬冬。”王老師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奇怪的補充道:“說來也奇怪,他爸爸前幾天送來的檔案上,孩子的名字明明寫的是‘陳冬冬’。我還以為是弄錯了,當時特意去問了厲先生,他說孩子以前是跟著母親。”
“結果剛剛就接到通知說改過來了。我想......大概是孩子以前在國外跟著媽媽姓,現在回到爸爸身邊就把姓氏改了過來吧。這麼快就能辦好,想必厲先生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王老師後麵的話宋玉恩已經有些聽不清了。
陳冬冬......厲冬冬......
原來如此。
她終於明白嵐嵐的悲傷從何而來了。
在女兒小小的世界裏,她的父親從來沒有關心過她。
可是現在,那個她一直渴望親近卻總是被推開的男人帶著另一個男孩出現了。
他不僅給了那個男孩自己從未得到過的關注,甚至還給了他自己的姓氏,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她的爸爸有了新的兒子,叫厲冬冬。
而她,宋嵐嵐,成了一個多餘的存在。
宋玉恩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讓她渾身冰冷。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比憤怒更深沉的絕望和憎恨。
她一直以為厲璟恒隻是不愛她,隻是對女兒疏於關心。
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可以絕情到這個地步。為了宋淑儀和她的兒子,他竟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為他改姓。
從“陳”到“厲”,不過短短幾天時間。
這背後需要動用多少關係,花費多少心思,不言而喻。
他為了給那個孩子一個身份,雷厲風行,不遺餘力。
而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卻吝嗇到連一個溫柔的眼神都欠奉。
在嵐嵐身上,他從沒有花費過哪怕一丁點這樣的心思。
嵐嵐生病時,他總說部隊忙。
嵐嵐開家長會時,他永遠在出任務。
嵐嵐渴望他一個擁抱時,他隻會皺著眉說“女孩子不要這麼黏人”。
所有的耐心、特權和父愛,他都毫不保留地給了另一個孩子。
原來,不是他不懂得如何去愛,隻是他所有的愛,都與她們母女無關。
“嵐嵐媽媽您沒事吧?”王老師擔憂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宋玉恩深深吸了口氣,將所有的情緒死死壓在心底。
“我沒事,謝謝您王老師。這件事不怪您,您不用自責。”她擠出一個微笑,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我今天想給嵐嵐請個假,帶她出去散散心。”
“好的好的,應該的。”王老師見宋玉恩神色平靜,鬆了口氣,連忙點頭,“孩子的情緒最重要。”
宋玉恩安撫的拍了拍女兒的背,溫柔的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牽起女兒微涼的小手,輕聲說:“嵐嵐,今天我們不上幼兒園了。媽媽帶你去公園玩好不好?”
嵐嵐止住哭聲,乖巧的點了點頭,順從的被媽媽牽著走出了辦公室。
深秋的公園顯得有些蕭瑟,長椅上已經落滿了枯黃的葉子。
宋玉恩掃去長椅上的落葉,帶著宋嵐嵐坐了下來,然後從包裏翻出一顆草莓味水果糖。
糖是同事家裏有喜事分給她的,她沒舍得吃。
這個年代的水果糖十分的珍貴,宋玉恩平時很少有機會給嵐嵐買。
五彩的糖紙被剝開露出粉紅色的糖果,宋玉恩溫柔的把它遞到女兒嘴邊。
嵐嵐貼近糖果聞了聞,小口地舔了一下,甜味在舌尖化開,但她眼底的悲傷卻沒有絲毫消退。
看著女兒這副模樣,宋玉恩知道,有些傷害不是一顆糖就能治愈的。
她將女兒攬進懷裏,讓她能夠靠著自己,然後聲音輕柔的開口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
“嵐嵐,你聽媽媽說。那個叫冬冬的小朋友剛從很遠的地方回來,他不熟悉這裏,在這裏也沒有朋友。除了厲叔叔他一個人也不認識,所以他會很害怕,很孤單。”
嵐嵐抬起頭,安靜的看著媽媽,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
宋玉恩的心裏又酸澀了一下。
平複好心情,她努力讓自己的微笑看起來真實可信:“所以厲叔叔才會花更多的時間去關心他,讓他有更多的認同感。厲叔叔隻是怕他一個人適應不了新環境。這就像嵐嵐剛去幼兒園的時候,媽媽也會一直陪著你對不對?”
她頓了頓,親了親女兒的額頭,一字一句的強調:“但是嵐嵐和那個小朋友不一樣。嵐嵐的媽媽會永遠陪著嵐嵐,永遠最愛嵐嵐,所以嵐嵐一點也不孤單。”
嵐嵐靜靜的聽著,看著媽媽溫柔的眼睛,過了很久才緩緩的點了點頭,甚至還努力的彎了彎嘴角,像是在告訴媽媽“我沒事了”。
她知道媽媽在騙她,媽媽隻是想用一個善意的謊言保護她。
可她也同樣清楚的知道,那個不肯讓她叫爸爸的“厲叔叔”,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他有了新的、更重要的孩子。
她心裏那道原本隻是細微的裂縫,在聽到“厲冬冬”這個名字的瞬間已經徹底崩塌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從今往後,她隻有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