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很安靜。
宋玉恩牽著宋嵐嵐慢慢走著,厲家老宅那場壓抑的對峙,讓宋玉恩覺得十分疲憊。
“哢噠。”門鎖落下,熟悉的、清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將門外那個喧囂、荒唐的世界徹底隔絕。
終於到家了。
這裏是她和厲璟恒結婚後分到的房子,一套不大的小平房,離厲家老宅不遠,離厲璟恒工作的地方也不遠,但他幾乎從不回來。
也好,這裏,早已成為了她和嵐嵐的專屬避風港。
宋玉恩打開燈,暖黃色的光芒驅散了屋內的黑暗。她脫下大衣,又小心翼翼地把懷裏王嫂給的烤紅薯拿出來,放在桌上。
“嵐嵐,餓不餓?媽媽給你做點好吃的。”她蹲下身溫柔地問著女兒。
宋嵐嵐搖了搖頭,小小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比劃著:媽媽,不哭。
宋玉恩的心猛地一揪,差點沒繃住。她知道,女兒什麼都懂。她越是懂事,就越是讓人心疼。
她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頂,聲音有些發啞:“媽媽不哭,媽媽有嵐嵐,媽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從冰箱裏拿出了食材,強迫自己將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暫時拋到腦後。淘米,洗菜,切肉,每一個動作都專注而認真。廚房裏很快就響起了細細的切菜聲和油入熱鍋的滋啦聲,這充滿煙火氣的聲音,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肉末羹,兩樣清淡爽口的小菜。沒有生日蛋糕,也沒有生日禮物,但這卻是屬於她們母女倆的,安寧的晚餐。
宋嵐嵐吃得小臉紅撲撲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她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最嫩的蛋羹,舉到宋玉恩的嘴邊,用手語比著:媽媽,吃。
宋玉恩笑著張開嘴,將那口混雜著女兒愛意的蛋羹咽下,溫熱的暖流,從胃裏一直流淌到心裏。
哄睡了女兒,宋玉恩卻沒有絲毫睡意。
她坐在床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久久地凝視著宋嵐嵐恬靜的睡顏。
她曾說過要給厲璟恒三次機會。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更像是在給自己的愚蠢找台階下。
她和他,注定是要分開的。
隻是,下鄉的申請報告遞上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卻遲遲沒有回音。離婚也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在這個年代,這需要單位、街道層層開證明,過程繁瑣而漫長。
前路漫漫,充滿了未知和阻礙。
宋玉恩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強行壓下。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嵐嵐的病。
指尖下意識地探進口袋,觸碰到一封疊得整整齊齊的信。
是厲老爺子給她的那封信。
關於嵐嵐的病,那份來自國外的、充滿了希望的回信。
這個念頭一起,瞬間就壓過了所有關於離婚、關於厲璟恒、關於宋淑儀的紛擾。
那些人,那些事,跟嵐嵐的未來比起來,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嵐嵐有恢複的希望了!
這封信不僅僅是一線希望,這更是她未來的方向!
宋玉恩的指尖,輕輕撫摸著信紙上那個陌生的地址,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的她,還不叫宋玉恩,也還沒被宋家找回。她隻是一個在偏遠山溝裏長大的野丫頭。
那裏的天空是蔚藍的,山頭是長青的。她在孤兒院長大,生活很清苦,但精神世界卻無比富足。
因為她有一位老師,一位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他會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告訴宋玉恩,說他的妻子最喜歡這座山上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所以他們留了下來,再也沒有離開。
老師教了她很多東西。不僅僅是書本上的知識,更多的是那些深奧的、關於生命科學的理論。
他是那個領域的頂尖學者,卻甘願在山野間虛度光陰。
宋玉恩曾羨慕老師與師母之間那種純粹又堅定的感情,也曾幻想過自己以後有一天,也許也能遇到這麼一位人生伴侶。
但是,幾年過去,她好像什麼也沒得到。
過去,她是老師唯一的學生,也是他最驕傲的學生。
離開大山的時候,老師握著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用不那麼標準的中文鄭重的告訴她:“玉恩,你的天賦不該被埋沒,永遠不要忘記你所學到的一切。”
“知識是藏在你腦子裏的財富,是誰也搶不走的。”
“永遠不要忘記它們,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們會成為你最強大的武器。”
可她,終究還是忘記了。
回到宋家,嫁給厲璟恒,她把那些珍貴的知識束之高閣,一門心思鑽研怎麼做一個賢惠溫柔、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妻子”。
結果呢?
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多麼可笑。
原來她早就擁有了最寶貴的財富,卻親手將它丟棄,轉而去乞求一份虛無縹緲的愛情。
月光下,宋玉恩扯了扯嘴角,那笑意裏有自嘲,更有釋然。
沒關係。
現在想起來,一切都還不算晚。
為了嵐嵐,也為了她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心底湧起,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和迷茫。宋玉恩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
宋玉恩翻身下床,來到書房,從櫃子的最上方拿下來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子。
打開箱蓋,一股陳舊的紙張氣味撲麵而來。裏麵靜靜躺著的,是她當年跟著老師學習時記下的、滿滿幾大本的筆記。
她翻開放在最上麵的一本,一打開,裏麵就出現了她清秀的字跡和老師用紅色鋼筆寫下的批注。
雖然已經很多年沒有接觸這些東西,但那些分子式和理論圖譜依舊很熟悉,宋玉恩的眼神越來越複雜,她所學習的這些東西,遠比她現在當醫生時所用到的知識,要深奧的多。
她是一名醫生,但不僅僅是一名隻會換藥、做做小手術的外科醫生。
老師教會了她很多東西。
她走到桌邊,就著昏黃的燈光,重新鋪開信紙,目光落在那個國外的地址和人名上。
然後她拿出了紙和筆。
她不是隻會寫報告和申請的人,她是一個上過學,有知識文化的人。
她有能力能夠根據厲老爺給她的信,以及她自己的理解,針對嵐嵐的病,做出的規劃。
筆尖落下,一個個流利的專業術語從筆下傾瀉而出。
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讓她的嵐嵐,找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