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氣仿佛凝固了，那塊小小的畫板，那行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的字，像是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厲冬冬的臉上。

沒有辯解，沒有委屈，卻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有力量。它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啞巴”這個詞帶來的陰霾，賦予了沉默一種高貴而倔強的姿態。

厲冬冬徹底傻眼了。在他的想象中，這個討厭的小女孩可能會被他嚇哭，也可能會跑去找媽媽告狀，甚至還有可能會害怕的縮成一團。他唯獨沒有想到，她會用這樣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當著所有人的麵，平靜的將了他一軍。

她的兩句話，一句劃清界限，一句定義自我。幹脆利落，擲地有聲。

驕傲，心疼，欣慰......無數種情緒交織在宋玉恩心裏，最終都化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她的嵐嵐，長大了！

不再需要她時刻把她護在身後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力量、有自己麵對這個世界的方式。

宋玉恩壓下喉頭的哽咽，邁步向前走去。

她走到女兒身邊，彎下腰，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女兒背上的灰塵。

那是一個平等的、充滿尊重的動作。

宋嵐嵐仰起小臉望向宋玉恩，企圖向母親尋求肯定。宋玉恩對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不需要語言，母女倆在這一刻完成了最深刻的交流。

“老師。”宋玉恩直起身，看向已經走過來的幼兒園老師，“我相信您會處理好這件事。嵐嵐是個懂事的孩子，我也相信她能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處。”

老師連忙點頭：“宋女士您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絕不允許再有孩子因為......因為一些事情受到傷害。”

“謝謝您。”宋玉恩頓了頓，目光落在女兒身上，語氣裏帶著一種全新的信任，“嵐嵐，在幼兒園要聽老師的話。媽媽下午來接你。”

說完她揮了揮手，毫不留戀的走出了幼兒園大門。

她一定要離開。

她知道，如果她留下來，這件事就會演變成兩個大人之間的對峙。所有的焦點都會集中在她和厲冬冬的家長身上。

而她現在看到的，卻是屬於宋嵐嵐自己的勝利。

她不能奪走女兒的光芒。

宋嵐嵐需要學會的，是自己站立。而她要做的，是學會放手。

走出幼兒園時，宋玉恩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陽光下，女兒小小的身影被老師牽著正一步步走進教學樓。她的背挺的筆直，懷裏抱著她的小畫板，像一個抱著盾牌和武器的小小戰士。

宋玉恩笑了，她知道，自己昨夜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

***

到了放學的時間。

宋玉恩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後，準時來到了幼兒園門口。

孩子們像歸巢的鳥兒一樣嘰嘰喳喳的從教學樓裏湧出來，撲向各自的家長。

宋玉恩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女兒。

她走過去，正想和女兒說話。一個溫婉中帶著一絲急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玉恩姐，你可算來了！”

宋玉恩回頭看到了宋淑怡。她穿著一身得體的連衣裙、化著精致的淡妝、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擔憂。她的身邊，站著一臉不情願的厲冬冬。

“淑怡。”宋玉恩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玉恩姐，真是對不起！”宋淑怡一上來就拉住了宋玉恩的手，“我下午來接冬冬，聽老師說了早上的事，我真是......唉！都怪我沒教好！冬冬快過來！和嵐嵐妹妹道歉！”

她用力推了一下厲冬冬。

厲冬冬梗著脖子，不情不願的對著嵐嵐的方向含糊了一句：“對不起。”

道歉雖然說了，但他的聲音很小，臉上還寫滿了不服氣。

宋淑儀臉色一沉，正要責備厲冬冬。宋玉恩卻先開了口。

“沒關係。”她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很平靜。

嵐嵐也抬起頭對著厲冬冬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

宋淑儀見狀立刻鬆了口氣，隨即又換上了一副體貼關切的麵孔，將宋玉恩拉到了一旁，壓低了聲音。

“玉恩姐你別往心裏去。小孩子嘛，都是口無遮攔、童言無忌的。”她柔聲細語，仿佛真的是在為宋玉恩著想。

宋玉恩沒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宋淑儀眼神裏流露出一絲“無奈”和“同情”，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說真的，璟恒夾在我們中間，也很為難。你看，他工作那麼忙，還要分心照顧我們。冬冬現在是越來越依賴他了，整天‘爸爸’、‘爸爸’地叫著，一口一個‘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璟恒聽了，心裏也高興......他畢竟，也是第一次當父親，對孩子總是有種特別的責任感。”

每一句話都是精心設計過包著棉花的軟刀子。

“璟恒為難”、“冬冬依賴他”、“第一次當父親”......這些話，無一不在提醒宋玉恩，她和她的女兒，才是那個多餘的、礙事的、讓厲璟恒為難的存在。

而她宋淑儀和她的兒子，是厲璟恒心中甜蜜的“責任”。

若是換做昨天，宋玉恩聽到這些話心裏恐怕早已被刺得千瘡百孔。

但現在她看著眼前這個費盡心機表演的女人，隻是覺得有些好笑。

劇本太爛，讓她提不起絲毫入戲的興趣。

原來，當你不愛一個人時，所有關於他的刺都紮不進你的心裏了。

見宋玉恩沒有反應，甚至連受傷的表情都沒有。宋淑儀隻覺得準備好的更多“安慰”的話，就這麼卡在了喉嚨裏。

“說完了嗎？”宋玉恩終於開口了，語氣十分客氣。

宋淑儀一愣：“啊？玉恩姐，我......”

“說完了我們就回家了。”宋玉恩打斷她。

她看著宋淑儀的眼睛，仿佛提醒的說道：“淑怡，小孩子之間的事情，就讓小孩子自己解決。我們大人最好不要過多幹預。”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話鋒一轉。

“同樣，大人的事情，也最好不要過多的灌輸給孩子。畢竟孩子是一張白紙，你總在上麵畫些不屬於他的東西，畫得多了會影響他自己的人生。你說對嗎？”

宋淑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她聽懂了。宋玉恩這番話是在警告她不要利用孩子來炫耀和示威。

那句“不屬於他的東西”像一根針紮在了她最隱秘的痛處。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湧上心頭。宋淑儀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宋玉恩沒有再給她開口的機會，她禮貌的點了點頭：“我先走了。”

說完就不再停留，牽起嵐嵐的手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