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薑振東就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輛板車。
上麵堆著長長短短的木料,還有幾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
他話不多,把東西卸在院子裏,隻對白瑜昕說了句你看看夠不夠,就拿上家夥又出門了。
白瑜昕走過去,指尖在那刨得光滑的木頭上滑過。
又打開油紙包,拿起一個鐵件,跟昨晚圖紙上的尺寸對了對,嚴絲合縫。
這男人,嘴上悶葫蘆似的,辦事倒是一點不含糊。
她正蹲下身子,把零件一件件分開擺好,院門口那扇破木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道縫,探進來半個身子。
是村裏的劉嬸,人沒全進來,就那麼斜靠在門框上,一雙眼睛跟黏在了那堆木料上似的,來回打轉。
“喲,瑜昕呐,你家這是又要添什麼大件兒了?”
“這得花老鼻子錢了吧?”
白瑜昕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臉上掛著淡笑。
“也沒什麼,就隨便搗鼓點小玩意兒。”
她這副不鹹不淡的態度,顯然是刺激到了劉嬸。
劉嬸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拔高了聲調,“小玩意兒?我看你家振東為了你,命都快搭進去了吧!前腳剛在工地上跟人打完架,後腳就給你弄回來這些,真是把你當祖宗一樣供著呢!”
這話一出,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路過的幾個村民聽個正著。
幾道看好戲的視線,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不一會兒,幾個平日裏跟她要好的婆娘就都湊了過來,堵在門口嘀嘀咕咕。
“長得狐媚有什麼用,男人掙那點辛苦錢,還不夠她一個人敗的。”
“就是,除了那張臉能勾人,還會幹啥?田也不會下,活也懶得幹,娶回來當祖宗供著呢。”
那些話跟蒼蠅似的,嗡嗡地往耳朵裏鑽。
白瑜昕手上的動作停了,慢慢直起身子。
她剛要開口,屋裏那扇舊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張如玉沉著一張臉走出來,平日裏溫和的眼睛此刻也冷了下來。
她二話不說,抄起牆根的掃帚就往門口走。
跟在後頭的薑曉雨更是個炮仗脾氣,幾步衝到前頭,叉著腰就罵開了。
“說誰呢!一天到晚嚼舌根,嘴上是鑲了金還是嵌了玉啊?再讓我聽見一句,我撕了你們的嘴!”
劉嬸幾個人都愣住了。
她們沒想到薑家這婆媳倆會是這個反應。
尤其是張如玉,平時見誰都和和氣氣的,今天居然拿起了掃帚要攆人。
“我們......我們也沒說啥......”劉嬸氣勢弱了半截,嘴裏還小聲嘟囔。
“沒說啥?!”薑曉雨眼睛一瞪,“當我們是聾子?趕緊滾!下次再敢堵在我家門口胡說八道,就不是掃帚那麼簡單了!”
張如玉沒說話,隻是舉著掃帚,一步一步朝她們逼近。
那架勢,真像是要打人。
劉嬸幾個哪還敢多待,嘴裏不幹不淨地嘟囔著,到底還是怕那掃帚真落身上,三兩步就退遠了。
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白瑜昕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婆婆和小姑子,一個瘦弱,一個單薄,鼻頭一酸,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口,讓她半天說不出話。
她走上前,拉住張如玉的胳膊,嗓音有點啞。
“媽,曉雨,謝謝你們。”
“這些東西,我是想給振南......”
她想解釋,想告訴她們這些木頭不是亂花的錢,是有大用處的。
張如玉卻打斷了她的話,“行了。”
她把掃帚放回牆根,轉過身,看著白瑜昕。
“媽不懂那些木頭鐵疙瘩能幹啥,但你是振東的媳婦,就是這個家的人。一家人,媽信你。”
那句一家人,沉甸甸地砸在白瑜昕心口。
她看著眼前這個清瘦的婆婆,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梗著脖子,氣還沒消小姑,心頭暖洋洋的。
張如玉把掃帚放回牆根,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又幹又糙,卻很暖和。
“別把那些長舌頭婆娘的話放心上。”
張如玉臉上露出個笑,想說點什麼,話還沒出口,卻突然捂著嘴,猛地側過身。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她喉嚨裏迸出來,整個人都弓了下去,瘦削的肩膀不住地抖。
“媽!”
薑曉雨臉色都白了,趕緊衝過去扶住她,手在她背上胡亂地拍著。
“你咋又咳得這麼厲害了?我這就去給你衝藥!”
聽著婆婆那幾乎要喘不上氣的咳嗽聲,白瑜昕心頭一緊。
她上前一步,“曉雨,快扶媽回屋躺著,早飯我來弄。”
薑曉雨正手忙腳亂,聞言抬頭瞅了她一眼。
“你?”
那一個字裏,全是懷疑。
“可別把咱家灶房給點了。”
白瑜昕也不跟她計較,隻彎了彎嘴角。
“待會兒就曉得了。”
薑曉雨將信將疑地哼了一聲,到底還是擔心她媽,小心地攙著張如玉回了東屋。
白瑜昕挽起袖子,進了灶房。
蔥油麵,再臥個雞蛋,補補身子。
家裏的雞蛋都放在雞舍的瓦罐裏,她想著,便徑直朝院子角落走去。
剛走到雞舍門口,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道黑影,貼著牆根一閃而過。
那動作,鬼鬼祟祟的。
“誰?”
白瑜昕低喝一聲,拔腿就追了出去。
那人跑得極快,等她繞過牆角,外麵空空蕩蕩,連個鬼影都沒了。
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那個身形,那個一瘸一拐的跑姿......
怎麼那麼像她那個混賬哥哥,白家寶。
他來幹什麼?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白瑜昕顧不上多想,轉身快步走回雞舍。
雞舍裏空空如也,那隻平日裏咯咯噠叫得正歡的老母雞,此刻卻悄無聲息地躺在草窩裏,脖子歪在一邊,早就沒了氣。
旁邊那個存雞蛋的瓦罐也翻倒在地,裏麵一個蛋都沒剩下。
白瑜昕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隻雞是這個家唯一的活物產出。
平日裏下的蛋,張如玉都攢著,自己一個也舍不得吃,不是給薑振東補身子,就是留著給薑曉雨帶去學校。
現在,雞死了,蛋也沒了。
白瑜昕捏緊了拳頭,胸口堵著一團火。
又是白家寶!這個陰魂不散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