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兩口都被江安那七天為約給鎮住了。
屋裏死靜。
江大山盯著兒子那雙亮得嚇人的眼。
以前那蔫了吧唧的崽,咋像換了個人?
那股子狠勁兒,像被逼急了的狼崽子。
劉蓉還在嗚嗚咽咽,可聽著兒子的話,再看老頭子那臉色,她心裏的天平也晃悠了。
三百塊現錢,三轉一響,五百斤糧食。
這大窟窿,真能把他們仨都填進去!
江大山胸口起伏半天,猛地吸溜一口旱煙,隨後說道。
“兔崽子!翅膀硬了,拿命玩,是吧?”
“爹,咱現在是窮命!與其窩囊死,不如玩命搏一把!”
“好!”
江大山猛地一拍炕沿,那破土炕都顫了三顫:“老子信你一回!就七天,你要是博不出個名堂來,就老老實實傳宗接代!”
他起身,趿拉著破布鞋,哐當一聲拉開牆角的木櫃子。
在裏麵掏摸了半天,掏出來個油布包,抖抖索索地解開。
一把老掉牙的獵槍露了出來,木頭槍托都磨得油亮發黑。
“給!”
江大山把槍連同幾顆磨得鋥亮的小指頭粗的鉛彈、一小紙包黑火藥塞到江安懷裏,那手抖得厲害。
“這是家裏最後的老底兒,你爺爺留下的玩意兒,膛線都快磨平了,省著點使。”
劉蓉一看老頭子真把那老物件拿出來了,哭得更厲害:“大山!這......”
“孩子長大了,他想闖就讓他闖一回,是龍是蟲,就看他自個兒造化!”
江大山強忍著眼淚,說道。
聽到這話,江安隻覺得懷裏那杆老槍沉甸甸的,心裏那塊憋了幾十年的石頭,好像被撬開了一絲縫兒。
“爹,娘,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要讓爹娘信服,就得立刻拿出真章!
時間不等人,趁著現在天還早,先進山溜一溜。
簡單收拾了一圈,又帶了些幹糧,隨後便朝著後山出發。
秋日下午的光線還有點刺眼,但帶著涼意。
江安深吸一口帶著土腥味兒的空氣,扭過頭。
大步流星朝著遠處那莽莽蒼蒼的青山,一頭紮了進去!
這山,名叫野豬嶺。
樹是真密,遮天蔽日的,下午的陽光鑽進來都成了稀稀拉拉的碎金箔子,撒在積年的枯枝敗葉上。
空氣裏混著樹葉腐爛的味兒、泥土的潮氣,還有一股子隱隱約約的野物腥臊。
前世記憶嘩啦啦湧進來,跟眼前的山林重疊。
那幾十年守山人刻在骨子裏的印記,像一張鮮活的地圖在腦子裏鋪開。
江安像個老貓,半點沒慌。
眼睛毒,耳朵也豎著。
沒走多久,前頭十幾步遠的林子邊上,一小片還透著點綠色的矮灌木叢輕微晃了一下。
不是風吹的。
江安腳步驟停,連呼吸都屏住了。
目光毒蛇一樣釘過去。
灌木縫隙裏,一撮帶麻點的灰棕色羽毛露出來一點兒。
野雞尾巴尖!
那家夥正埋著頭,爪子扒拉著地上的枯葉找食兒吃呢。
江安動作快得像閃電!
反手就摸下背上那杆老槍。
他上輩子幹了幾十年巡護員,老套筒都玩出花來了,這種十幾步距離的死物?
閉著眼他都有感覺!
他單手握著槍管下方,像端了根燒火棍,根本沒抵肩。
不過不能急,得等它停下,等它徹底放鬆。
幾分鐘後,野雞似乎發現了什麼好吃的,低頭專心啄食,身體頓住了一刹那!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猛地撕破了山林的寂靜!老獵槍噴出一大團濃烈的硝煙!
槍聲在山穀裏回蕩,驚起一片飛鳥。
硝煙散開。
江安像豹子一樣竄了出去!
撥開草叢,那隻肥碩的野公雞已經躺在枯葉堆裏。
半個腦袋沒了,翅膀還在神經質地撲棱,鮮紅的血混著泥土和羽毛。
打著了!
野雞沉甸甸的,血還熱乎。
可江安心裏那點剛冒頭的熱乎氣兒,轉眼就涼了半截。
就這?
供銷社撐死給個塊兒八毛的,頂啥用?
塞李家那血盆大口的牙縫都不夠,更別提發家致富了!
得打大貨!野豬!獾子!麅子也行!
可這老林子深不見底,哪兒找去?憑這杆膛線都快磨平的破槍?
正愁得腸子打結,耳朵裏猛地鑽進一聲變了調的尖叫!
“啊!”
是個女聲!
柔弱中帶著驚慌!
緊接著就是一陣轟隆隆的悶響,像有輛破拖拉機在林子深處橫衝直撞,撞得樹枝劈啪亂斷!
江安渾身汗毛唰地立了起來!這動靜他太熟了!
野豬!
絕對是野豬!還是頭被惹毛了的大家夥!
聲音是從前麵山坳子裏傳出來的!
救人!
江安腦子裏就剩這倆字!
想也沒想,他攥緊槍就朝聲音方向猛衝過去!
繞過幾棵歪脖子老樹,扒開一片比人還高的茅草,眼前豁然開朗。
山坳子底下一片狼藉!
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前麵沒命地跑,兩條細腿甩得飛快,可那速度在後麵的龐然大物麵前,跟慢動作似的。
江安隻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那姑娘穿著身破破爛爛、顏色怪異的粗布衣服,褲腿都撕成了布條,露出的小腿瘦得像麻杆。
金黃色的頭發亂得像草窩,臉上沾著泥道子,可那眉眼......
好像是毛妹啊?
大眼睛,高鼻梁,帶著股說不出的異域勁兒,看這穿著打扮,像是從邊境線過來的?
好看是真好看,可這會兒那張好看的臉蛋上,隻剩下了嚇死人的煞白!
為啥?
她屁股後頭,緊攆著一頭黑黢黢的大家夥!
好家夥!那玩意兒少說也得有三百斤往上!
一身鋼針似的黑毛,脖子後頭鬃毛支棱著,跟個小山包似的。
最嚇人的是那兩根從大嘴岔子裏呲出來的獠牙,又長又彎,白森森的,沾著泥巴和草屑!
野豬!
還是頭正當年的壯年大炮卵子!
那畜生紅著眼珠子,鼻孔噴著白氣,跟個黑旋風似的。
低著頭,獠牙朝前,就死盯著姑娘的後背拱!
地上碗口粗的小樹,被它一撞就斷,枯枝敗葉滿天飛!
“救命啊!”
姑娘用蹩腳的東北話呼救,腿肚子直打顫。
情況危急,眼看就要被那兩根要命的獠牙捅個對穿!
嗯?
這毛妹還會說東北話?
但來不及多想,現在情況危急,畜生瘋了,見人就追,必須得幹掉!
他下意識就想摸背上那杆老槍,可手指頭剛碰到冰冷的槍管,心裏就咯噔一下。
不行!
這老槍膛線都磨禿了,打打野雞還行,對付這種皮糙肉厚發了狂的野豬?
一槍打不死,反倒更激怒它!
到時候不光那姑娘,連他自己都得交代在這兒!
眼看那姑娘慌不擇路,腳下被樹根一絆,噗通一聲摔了個大馬趴!
那野豬發出一聲興奮的“嗷嗚”怪叫,後腿猛地發力,就要撲上去!
千鈞一發!
江安眼珠子急轉,前世巡山時這片地形的記憶碎片猛地閃過!
他記得!就在那姑娘摔倒位置前頭不遠,有一片長滿藤蔓的窪地!
以前的老獵人好像在那片窪地邊上挖過陷坑!
年頭久了,坑口被枯枝爛葉蓋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必須把野豬朝陷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