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念念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
當務之急,是活下去,養好傷。
身體是她的本錢。至於其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易念念,早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窗外的竹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沙沙作響。
靜心齋裏,隻剩下藥香彌漫。
日子在藥味和靜養中滑過。
易念念身上的鞭傷在太醫精心調治和嬤嬤們悉心照料下,終於開始緩慢地收口結痂,不再一碰就撕心裂肺地疼。
臉上的布條也拆了,猙獰的燒傷疤痕暴露在空氣裏,像一塊巨大的扭曲的烙印,盤踞在她右臉,從眼角一直蔓延到下頜。
每次換藥,張嬤嬤看著那傷疤都忍不住歎息,動作卻愈發輕柔。
易念念自己倒像是不在意,對著銅鏡時,眼神也是平靜無波。
她更關心自己重新獲得的行動能力。能下床了,她就扶著牆,在靜心齋小小的範圍內慢慢走動,活動僵硬的筋骨。
不能說話,她就用眼神和簡單的手勢跟兩位嬤嬤交流。
要水,要吃的,或者指指窗外,表示想透透氣。
張嬤嬤和李嬤嬤都是宮裏積年的老人,心思細膩,竟也漸漸能從她那沉默的眼神和微小的動作裏讀懂大半意思。
她們憐惜這孩子的遭遇,照顧起來更是盡心盡力。
那位咋呼的八皇子朱詹胥,倒是又來了幾次。
每次都像一陣風似的卷進來,試圖逗易念念說話,或者塞給她一些宮外帶來的新奇小玩意兒。
易念念的反應始終如一:無視。
朱清宴大概是為了投其所好,或者試探,讓人送了些簡單的啟蒙讀物和幾本星象相關的雜書過來。
易念念就捧著那些書,一看就是大半天,仿佛書裏藏著另一個世界,完全把旁邊聒噪的八皇子當空氣。
要麼就是閉目養神,任朱詹胥在她床邊說得口幹舌燥,她自巋然不動。
朱詹胥從最初的惱怒跳腳,到後來幾乎成了習慣,仿佛來靜心齋挑戰小啞巴的定力成了他一項新奇的消遣。
“喂,小啞巴,今天宜什麼忌什麼啊?本王想出去賽馬!”他大喇喇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裏拋玩著一枚玉扳指。
易念念靠在床頭,手裏攤開一本泛黃的占卜書,眼皮都沒抬一下。
“嘖,又不理人?”朱詹胥湊近些,故意把玉扳指在她眼前晃,“看看這個,上好的和田玉!叫聲哥哥,就送你?”
易念念翻過一頁書,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朱詹胥:“......”
他挫敗地坐回去,灌了一大口涼茶,盯著易念念纏著布條的手腕,忽然眼珠一轉,壓低聲音,帶著點惡作劇的意味:“哎,你知道不?你那個尚書爹,嘖嘖,新夫人進門才幾天啊?聽說又看上了教坊司一個新來的舞姬,鬧著要納妾呢!你那個妹妹易悠悠,現在在府裏,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天天咒你不得好死,哈哈!”
易念念翻書的指尖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這細微的停頓立刻被緊盯著她的朱詹胥捕捉到了。
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地往前傾身:“嘿!有反應了?是不是?我就說嘛!你肯定恨死他們了!”
易念念緩緩抬起眼,那雙沉寂如古井的眸子,終於落到了朱詹胥那張寫滿“快誇我聰明”的臉上。
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恨意,也沒有快意,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
朱詹胥被她看得有點發毛,臉上的得意僵了僵:“看什麼看?”
易念念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
隻是這次,她沒有立刻翻頁,而是伸出左手食指,在攤開的書頁空白處,緩慢而清晰地劃了幾下。
朱詹胥好奇地伸長脖子去看。
泛黃的書頁上,留下幾個歪歪扭扭卻異常清晰的字跡:忌口舌。
朱詹胥盯著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他愣了兩秒,隨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起來:“你!你罵我?!好啊小啞巴,長本事了!敢用我的法子罵我?!”
易念念眼皮都沒抬,合上書,直接塞進枕頭底下,翻身朝裏,被子蒙頭。
“你......你給我等著!”朱詹胥氣得俊臉通紅,指著那團被子,“本王早晚撬開你這蚌殼嘴!”他一陣風似的衝出去,差點撞上門口端著藥進來的張嬤嬤。
“哎喲,八殿下當心!”張嬤嬤心有餘悸。
朱詹胥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跑了。
靜心齋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易念念掀開被子一角,露出清冷的眼,望向窗外搖曳的竹影。
嗬。
太醫最後一次診脈,捋著胡須點頭:“外傷已愈,氣血仍虛,需好生調養,嗓子......恕老臣無能。”
朱清宴站在一旁,聞言頷首:“有勞太醫,既如此,安排送易小姐回府吧。”
張嬤嬤和李嬤嬤滿臉不舍,易念念卻沒什麼表情,安靜地任由她們替她換上東宮準備的簇新衣裳。
小轎無聲地落在尚書府側門。
易念念剛下轎,就被府裏那刺目的紅晃了眼。
大紅燈籠高高掛,喜字貼得到處都是,連空氣裏都飄著廉價香粉和酒菜的味道。
與她離開時那死氣沉沉的氛圍,判若兩府。
“喲,大小姐回來了?”一個眼生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迎上來,目光在她臉上疤痕處飛快地掃過,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正好,老爺今兒大喜,您也沾沾喜氣。”
易念念沒理她,徑直往裏走。
哭聲隱隱從後院傳來,淒厲又怨恨。
“娘屍骨未寒啊!爹!你怎麼能!那個賤人!她算什麼東西!易念念那個災星,都是她克的!她怎麼不死在東宮。”
是易悠悠的聲音,哭得撕心裂肺。
易念念腳步未停,走向自己那偏僻的小院。
路上遇到的下人,眼神各異,有驚訝,有探究,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她那位繼母,看來是沒了。
而她那位好父親,新婦才埋下沒兩天,就忙著張燈結彩又納新人。
剛推開自己那扇破舊院門,一個身影就尖叫著撲了過來。
“易念念!你這掃把星!你還敢回來!都是你!是你克死了娘!現在爹又......嗚嗚嗚......你怎麼不去死!”
易悠悠發髻散亂,眼睛腫得像核桃,金鈴鐺歪在一邊,恨毒地盯著她,伸手就想抓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