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的風,又冷了幾分。
三日後,焚糧之亂尚未平息,戰鼓卻自北境響起。
那聲音,像是千裏鐵騎,踏碎了雪原,也踏破了大夏最後的底線。
哨騎飛奔而來,一句回報,驚破中軍營帳——
“北蠻拔骨大巫親率三萬精騎,晝夜兼行,一天之後,抵達雲州城!”
當年北蠻大巫此番出山,顯然是嗅到了什麼“魚腥味”。
中軍將領一片驚慌:“糧草已損,援兵未到,若其強攻,我軍如何應對?”
“主帥,要不暫避鋒芒?”
“若能與其講和,也可緩局......”
蘇徹坐在主帥位,翻著戰圖,沒有出聲。
直到一名斥候來報:“蠻軍使者,求見。”
蘇徹將戰圖合上,抬眸一笑:“讓他進來,正好,看看這次北蠻想拿什麼說話。”
那是一個極瘦的男人,麵骨外突,眼窩深陷,臉上刺著北蠻紋麵圖騰。
他袍服寬大,披著狼皮,腳下裹著白骨串成的甲靴。
進帳之後,他張口第一句話,便驚得眾人眉頭一挑:“我家大巫說了,南朝的六皇子若願學狗爬過去敬酒,本可免你等一死。”
一句話,將人命與尊嚴踩成泥。
眾將勃然。
韓烈握緊佩刀:“你找死——”
“肅靜。”蘇徹揮手阻住眾人,淡聲問那蠻使,“若我不爬呢?”
“那便,全軍皆斬,寸草不留。”蠻使冷笑,“你們不配跟我們談條件。”
“蠻巫要戰,便戰。”蘇徹神情如常,連眼皮都未抬,“隻不過——”
他起身,緩緩走下帥位,每一步都帶著如雷般壓迫:
“你們闖我大夏邊疆,還敢在此撒野?”
他走到蠻使麵前,聲音低下去:“這世間瘋狗太多,總有人要拿刀,給它剁剁牙。”
蠻使麵色一變,正欲拔刀,卻早被韓烈一腳踹出帥帳。
蘇徹轉頭道:“傳令,全軍集結,出雲州迎敵!”
眾人驚訝:“可我們無糧——”
“他們便是我們的糧。”蘇徹決然說道。
三更,蘇徹親自領軍出營,迎戰北蠻。
夜如鐵,風如錐。
蠻軍如黑潮壓境,旌旗獵獵,其上是北蠻神巫的血骨旗。
高台之上,拔骨大巫端坐骨椅之中,指尖穿著十節人骨戒,正在燃香卜骨。
他睜開眼,眼底血絲翻滾:
“天時在我,地利亦在我——”
“今晚,屠盡雲州,一鼓而下大夏!”
蠻軍齊呼,震天動地。
蘇徹一身玄甲,於寒風中勒馬而立,唇角卻揚起:
“放他三萬人過河。”
秦槐驚愕:“主帥!”
“放他們進來,我要讓他們看見希望,然後踩碎它。”
一個時辰後,北蠻大軍渡河而入,正麵壓境——
突然!
城後傳來驚天火光——
“西堤水閘爆破!”
原來,蘇徹早命人沿南河開堤,引蠻軍入低窪。此刻破堤之水如洪,三萬蠻軍陷入泥濘。
緊接著——
“火箭!”
玄鐵軍弓手萬箭齊發,火箭引燃瀝青陷阱,黑煙衝天。
北蠻軍陣瞬間混亂。
拔骨大巫震怒:“你們不是無糧了嗎?你們不是疲軍了嗎?!”
蘇徹縱馬而出,聲音如雷:
“你們蠢得以為糧草是命脈,卻不知信心才是軍魂!”
“你們敢來,我便敢埋你們!”
他一箭射出,正中蠻軍副將眉心!
血濺長空。
大巫嘶吼:“殺——”
“殺!”蘇徹大喊,“殺他個落花流水!”
眾將軍騎馬而出,戰甲覆身,長鞭卷起烈火,正麵衝入敵陣!
是夜,蠻軍被困泥澤,退無可退。
大巫倉皇中抽出蠻骨之杖,怒吼咒語,企圖以邪法翻盤,卻被蘇徹一槍破陣,轟然墜下高台!
蘇徹站在高處,俯瞰狼藉:
“若要戰——便戰!”
血與火燃燒原野,雲州夜空如同被燎原之火灼出裂痕,硝煙滾滾中,蘇徹一槍洞穿了拔骨大巫的胸膛。
那一刻,風雪驟起,烏雲翻滾如鬼哭。
拔骨大巫身披骨袍,血如泉湧,嘴角卻咧出一個詭譎的笑容。
他沒有立刻死去,而是死死盯著蘇徹,像是要將那雙蠻紅的瞳孔燒進對方骨血裏。
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抬起沾血的指節,指著蘇徹,咒聲低沉卻貫穿天地:
“蘇——徹......你武略無敵,百戰百勝......但你注定......不能守一人,不能得一愛,不能有一夜安眠!”
“你會得天下,卻終生不得——‘安’字!!!”
轟——!
烏雲掠過,雷電驟然劈下,正落在那具滿身骨飾的屍體上。
拔骨大巫焚化於雷火之間,血肉消盡,隻留一塊漆黑如墨的蠻骨墜地,滾至蘇徹腳邊。
天地忽然沉寂了。
北蠻三萬餘眾在泥火中哀嚎掙紮,餘下數千人已潰不成軍。
玄鐵軍策馬而過,如切菜砍瓜。
敵陣崩潰,城外雪地上,隻剩碎骨、焦炭與刀光交織的殘響。
蘇徹長身而立,肩頭戰甲殘破,玄甲如墨,披風帶火,宛如從戰神圖中踏出。
韓烈扯下麵甲,激動高呼:“主帥勝矣!北蠻大巫授首!三萬敵騎,皆潰!”
將士們轟然振臂:“——主帥威武!”
“——大夏不亡!”
“——蘇帥不敗!!!”
無數兵卒,跪於泥雪之中,鮮血滴落戰靴,他們眼中不再懼怕、迷茫、饑餓,而是仰望,沸騰,狂熱!
這一夜,雲州血戰三萬敵軍,破北蠻強敵,守住了大夏疆土!
——這是大夏邊軍二十年來,最慘烈也最痛快的一戰。
翌日破曉,雪停了。
雲州城破曉之時,太陽從東山露出,照在殘垣斷壁與遍野焦骨上。
蘇徹騎馬立於西堤之上,望著那片已經退潮的泥澤。
風吹起他衣角,帶起地上焦黑的蠻旗碎片。
秦槐上前稟報:“西線平定,蠻軍餘眾逃竄,暫不具威脅。北疆......安了。”
蘇徹點頭,卻未出聲,隻淡淡望向那已經被凍土掩埋的大巫之骨。
韓烈皺眉:“那老鬼臨死的咒言,主帥可當一笑。什麼‘終生不得安’,不過是垂死掙紮的妄言罷了。”
蘇徹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眼底卻沒笑意:“是啊,我百戰百勝,誰又能阻我?”
說完,他策馬離去,留下眾將麵麵相覷。
沒人知道,他在離開前,悄悄將那塊焦黑蠻骨撿起,藏入了盔甲最深處。
三日後,朝廷飛騎自南方趕至雲州,見到的,已是一場殘勝的殘局。
蘇徹衣血未洗,跪在雲州北門血碑前,親自將三千陣亡將士之名刻上石碑。
朝臣驚駭於他“誘敵引洪”的布陣,更驚訝於他斬三萬精兵,傳回京城,皇帝大喜——卻也默然。
一紙聖旨:
六皇子蘇徹,督師雲州半載,勇破蠻兵,殲敵三萬,斬其國師拔骨大巫,此一戰,力保北疆十年無虞,功不可沒。
朕心甚慰。念北境初定,邊防暫穩,特召六皇子蘇徹即刻移交兵符,歸京,所掌雲州三郡軍政,暫交副將柳慎署理。
蘇徹歸京之後,另有封賞。
欽此 ——
這道聖旨,是封賞,也是試探,更是一道無形的枷鎖。
蘇徹笑了笑,沒再追問。
他走到帳簾前,掀起簾子,外麵的陽光正好,照在玄鐵軍的銀甲上,亮得晃眼。
“收拾行裝,三日後啟程歸京。”
他的聲音傳進來,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平靜,“告訴長安,我蘇徹——回來了。”
蘇徹贏了。
但他那夜的夢,卻不再平靜。
夢裏火光衝天,骨血翻騰,他聽見一個聲音,反複在耳畔回蕩:
“你得天下,卻終生不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