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殿的龍涎香燒得正旺,卻壓不住滿殿的血腥氣。
蘇徹的擔架停在殿中,血從袖管滲出,滴在金磚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謝奎被捆在柱子上,嘴裏塞著布,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嘶吼。
“陛下!”蘇徹撐著擔架坐起身,左臂的傷口在顛簸中裂得更開,黑血順著指尖往下淌。
“兒臣在落馬坡遇襲,險些見不到父皇!謝奎帶著禁軍扮作山賊,口口聲聲說是二皇兄和謝丞相的意思,還請父皇為兒臣做主!”
秦槐立刻上前,將腰牌、玉佩、謝奎的招供錄一一呈上。
內侍捧著證據走到龍椅前,皇帝的目光掃過那些沾血的證物,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手指在龍椅扶手上捏出深深的指痕。
“謝舫!”皇帝猛地拍案,龍涎香的煙霧被震得四散,“你侄子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罪?”
謝舫“噗通”一聲跪下,額頭抵著金磚:“陛下!臣不知!謝奎雖是臣的侄子,卻早已遠離家門,所作所為皆與謝家無關!”
蘇戾也跟著跪下,哭得涕淚橫流,“兒臣冤枉啊!謝奎是想挑撥我與六弟關係,才故意攀咬兒臣!父皇,您讓六弟隻身回朝,他卻帶了五千玄鐵軍,分明是早有預謀,想借‘遇襲’之名鏟除異己啊!”
他指著殿外,聲音尖利:“韓烈的人還在朱雀門外!這哪裏是回朝述職,這是謀反!”
百官立刻分成兩派。
謝黨的官員紛紛附和:“二皇子所言極是!六皇子擁兵自重,恐非社稷之福!”
而溫祺等則沉默不語——他們看得明白,此刻幫蘇徹,等於站在皇帝的對立麵;幫二皇子,又怕蘇徹秋後算賬。
蘇徹在擔架上低低地笑,笑聲裏帶著血沫子:“二哥說我謀反?那落馬坡被截殺的親兵,難不成也是我自導自演的?”
他看向皇帝,目光坦蕩:“兒臣帶玄鐵軍回京,是怕有人再對兒臣下毒手。若父皇覺得不妥,兒臣現在就讓韓烈撤兵——隻是三郡將士若知道他們拚死守護的長安,容不下一個帶傷回朝的皇子,怕是會寒心。”
又是三郡!
皇帝的臉色變了變。他不怕蘇徹,卻怕那三十萬玄鐵軍。
北境剛穩,若此時逼反了三郡,西境的藩王定會趁機發難,大夏的江山就要動搖了!
“夠了!”皇帝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謝奎罪證確鑿,打入天牢,秋後問斬!謝舫教子無方,罰俸半年,閉門思過!”
謝舫猛地抬頭,眼裏滿是不敢置信——就這?燒軍糧、截殺皇子,隻換得“罰俸半年”?
蘇戾也愣住了,隨即狂喜:父皇這是在保他!
“父皇!”蘇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謝奎背後是謝舫和二哥!燒軍糧是為了斷北境根基,截殺兒臣是為了奪權!如此大罪,怎能隻罰俸?!”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龍袍無風自動,“朕的旨意,也敢質疑?”
殿內瞬間死寂。所有人都看向蘇徹,等著他要麼服軟,要麼徹底觸怒龍顏。
韓烈按在刀柄上的手緊了緊,身後的親兵也往前踏了一步,氣氛緊張到極點。
謝霜音站在旁,指甲掐進掌心。她懂了——皇帝不是糊塗,是在權衡。
保下謝舫和蘇戾,是為了製衡蘇徹;輕罰他們,是怕逼急了蘇徹,真的引來三郡鐵騎。
這就是帝王心術,冰冷,殘酷,容不下半分溫情。
就在這時,蘇徹突然笑了。
他不顧左臂的劇痛,對著皇帝深深一揖:“兒臣不敢質疑父皇。隻是......”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殿內的百官,聲音清晰而冷冽:“今日之事,兒臣記下了。三郡的將士,也會記下。”
“記著是誰在北境浴血奮戰,是誰在長安算計忠良,是誰......讓英雄寒心。”
說完,他轉身就走,根本不看皇帝鐵青的臉。
“殿下!”秦槐趕緊扶住他。
蘇徹一步步走出乾陽殿,每一步都踩在金磚的血跡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回府。”
秦槐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龍椅上的皇帝,又看了看蘇徹決絕的背影,最終握緊刀柄,跟了上去。
謝霜音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做出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決定——她對著皇帝福了一禮,也轉身跟著蘇徹走出了乾陽殿。
“謝霜音!你敢!”謝舫在身後怒吼。
她沒有回頭。
走出宮門的那一刻,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秦槐忍不住問:“就這麼算了?”
蘇徹靠在馬車裏,閉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算了?怎麼可能。”
“罰俸半年?閉門思過?”
“我要讓他們知道,這半年的俸祿,要用他們全族的命來還。”
他掀開簾子,看向長安的方向,那裏的風,帶著血腥味和乾陽殿的龍涎香,混雜成一種詭異的氣息。
蘇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查西境藩王的動向。告訴柳慎,三郡的鐵騎,可以開始‘操練’了。”
秦槐眼睛一亮:“殿下是說......”
“父皇想玩製衡?”蘇徹的笑容冷得像北境的冰,“那我就給這場棋局,加個‘新玩家’。”
馬車緩緩駛離皇宮,留下乾陽殿裏一片死寂。皇帝看著空蕩蕩的殿門,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染紅了龍袍。
“陛下!”內侍慌忙上前攙扶。
皇帝擺了擺手,看著地上的血跡,眼神複雜而疲憊:“他長大了......也更狠了......”
他知道,蘇徹不會善罷甘休。今日的妥協,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
而被關在天牢裏的謝奎,還在瘋狂地喊著:“我要見二皇子!我能幫他殺了蘇徹!”
他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通過牢房的暗線,傳到了蘇徹的耳朵裏。
更不知道,蘇徹要的,從來不是謝奎的命,而是他和二皇子背後,那個更大的秘密。
馬車裏,蘇徹輕聲道:“謝霜音,你真打算跟我一條路走到黑?”
謝霜音坐在對麵,看著他流血的左臂,平靜地說:“從我父親把我推出去當棋子的那一刻起,我的路,就隻剩這一條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我想看看,你說的‘全族的命來還’,能不能看在我的麵子上繞父親一次。”
蘇徹笑了。
很好。
那就讓這場戲,演得更精彩些。
他看向窗外,陽光正好,卻照不進長安深處的陰影。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皇帝的製衡能撐多久?二皇子和謝舫的反撲會有多狠?西境的藩王會不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蘇徹靠在車壁上,指尖摩挲著,耐心等待著。
他不急。
因為他知道,獵物越是掙紮,最後的晚餐,就越是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