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昏,雪勢卻仍不小......”蒙夜頓了頓,恰有一陣雪風卷入,將靈牌前的燭火吹得明明滅滅,越發彰顯出當下的不宜出行。
本來蒙夜不欲多事,但那位公主為了忠心老仆,竟不顧自身安危,就這麼冒著風雪去尋,他便有些佩服。
公主是好人啊。
自然了,殿下更好,他絕無羨慕之意。
“殿下?”見穆元景不語,蒙夜試探著喚了一聲。
“皇祖父與皇祖母皆已祭拜,我們該返程了。”
返程的目的地也是妃陵,隻要他們快點,許能在路上相遇......蒙夜心喜,忙點頭應了,不過片刻卻又遲疑起來,建議道:“今夜風雪不小,殿下一路辛苦,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回?我......我先回去送信......”
話沒說完見自家殿下已然先行一步,他隻得閉上嘴,趕忙跟上。
二人與同來的親衛彙合,出了皇陵,翻身上馬,冒著大雪飛馬而去。
等他們走了,那祝陵令才攜著小童追到皇陵門前。
隻見大雪漫漫,皇陵之外人影全無,隻有數丈遠的青鬆模模糊糊還有個影子,祝陵令負手而立,賞了一會兒雪景,待一陵衛回轉,報了一則消息,他又吩咐了一句,這才叫人閉門,帶著小童回去煮茶去也。
一個時辰後,雪已經停了,天上懸著一彎蛾眉月,竟也分外皎潔。
長華縮在一處山坡的雪窩裏,伏低身子,一動不動。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位於她前方一射之地的荒廢院落,燈火通明,人影幢幢,間或有馬嘶人聲,於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裏,分外清晰。
“公主,”飴露顫著聲輕喚道:“此處危險,公主還是先回馬車上吧。”
長華攥著手中玉佩,一動不動。
真言為背,寶相在前,形似葫蘆,觸手生溫,這是湯阿姆最心愛的配飾,卻是長華方才從劫道的匪徒手中所得。
據那匪徒說,這是他們從捉到的婦人身上搜出來的,本該上繳,因存了私心而截留,至於那婦人,已被送至三當家手中,他們的三當家,便暫時落腳在下麵的這一處廢院裏。
順著匪徒提供的線索,長華與飴露摸到了這裏,飴沙則叫侍衛陪著搬救兵去了——要捅賊窩,長華當然不認為憑一己之力便能成功。
援兵未至,長華不能輕舉妄動,但湯阿姆可能就在這裏受苦,她又怎能離開?
長華擺擺手示意飴露噤聲。
若是以往飴露定然不再多言,可看看身周幽闃寂靜的雪地,還有方才遇見的那幾名匪徒——雖然現在都被捆成粽子扔在雪地裏,她還是緊張莫名,隻想帶著公主趕緊離開。
“公主——”
“噓——”
長華打斷飴露的催促,抬了抬下巴警告道:“下麵這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凶徒,驚動了他們,我們唯有一死。勿再多言。”
飴露果不敢再說,隻得在心中期盼,飴沙能帶著救兵快快回來。
長華選的這一處藏身地十分隱蔽,莫說黑夜,便是白天也很難被發現,但觀那廢院凶徒,進進出出甚是忙碌,像是計劃離開的樣子,長華不禁皺了眉。
不管援兵來不來,她總得搶在這些人離開之前探個究竟。
彎月皎皎,白雪皚皚,天地之間相映生輝,不僅將那廢院照得清楚,也將一條布滿了蹄印車轍的長道照得分明。
蒙夜騎在馬上舉目一望,頓時喜道:“這最新的車轍必是公主的馬車留下的,公主果是往妃陵去了。”
穆元景淡淡地望了一眼,並不作聲,隻夾緊馬腹,催馬快行。
這是一條連通皇陵與妃陵的官道,比一般小徑要平整很多,但因大雪封路,也是濕滑難走,稍有不慎便會人仰馬翻。穆元景毫不在意,催馬的動作比平時隻快不慢,所幸此行所帶都是精銳,雖然他身後的點點騎影拉得越來越遠,倒也沒有人掉隊。
忽然,穆元景坐下的馬匹一聲長嘶,從急速奔行的狀態驟然停止,因去勢太足,馬蹄紮進雪地,愣是劃過長長的距離方才停下。
穆元景勒緊韁繩,望著底下淩亂的雪地,瞳孔微縮。
規整的車轍蹄印消失了,滿目狼藉中,點點血紅浸在潔白裏,分外鮮豔。
“這......”蒙夜趕上來,一見眼前景象,頓時大驚:“公主莫不是遭了襲擊?”
夜色幽謐,無聲無息。
穆元景舉目四望,隻見白茫茫一片,什麼也不見。
蒙夜還在慌張:“殿下,我問過,公主隻帶了兩個侍女兩個侍衛,若遇刺客,定凶多吉少,這可如何是好?”
穆元景不理他,隻跳下馬來,走了一圈,將埋在雪裏的一物撿出,竟是一截繩索。
他就著月光細看,隱約間隻見繩索一端係著一枚十字鐵鉤,鉤上生有鐵鏽,似是賊人飛簷走壁所用的利器。
“取火來。”穆元景道。
蒙夜點了火把,送到了穆元景身前。
穆元景就著火光再看那枚鐵鉤,發現十字交叉部分鏽跡斑斑,但那鏽跡不是常見的鐵紅,竟是綠色的,以指輕撥,還有幾條細長的草莖纏繞。
將指尖草莖撚斷,穆元景聲音發冷。
“是水匪。”
“啊?”蒙夜這才看清,那鐵鉤上纏的原是水草,他頓時更加憂心,“是了,盧郎君早前說過,近來大江上不太平,有一股水匪神出鬼沒,人數眾多,劫掠來往船隻貨物,手段凶殘,沿岸郡縣都拿他們沒辦法。此地已近大江,公主定是遇上了這群亡命徒!哎殿下你去哪兒——”
穆元景已向遠處搜去,不一會兒,果又尋見轉向的車轍。
見那車轍折往了一旁林中,穆元景轉頭道:“叫賀劍帶人來,要快,另著顏許將大船停靠江邊備用,切記,勿令人知曉。”
蒙夜指了一人回去傳令,見殿下撥轉馬頭往林中行去,忙跟上去,勸道:“殿下,讓卑職先去,探明究竟,殿下再往。”
實是那水匪名頭不小,雖說自家藝高,但雙拳難敵四手,蒙夜有些不放心。
“不過是些小賊,有何可懼,讓開。”
蒙夜不讓,在其他事上他還有些遲鈍,可一旦涉及殿下安危,他立時就小心起來,理直氣壯道:“殿下不叫地方知曉,可是懷疑水匪與地方勾結?若殿下猜中,那這股水匪便不是小賊,殿下不能去。”
“是與不是,有何不同?”穆元景聲音清淡,殺意卻森然:“正路不走,妄行匪盜之事,不管是小賊還是官匪,都該死!”
“是,但殿下等一等再去又怎樣......”
穆元景瞥他一眼,“公主一弱質女流,落入這些人手中,能等得起?你走是不走?”
這......
蒙夜無話可說,遲疑間見殿下已催馬向前,忙跟了上去。
“走走走,殿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