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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狂嬌狂
未涼

第10章

流水湯湯,雪光月色下,一條大江宛如玉帶,自極西之處的暗夜裏奔湧而出,橫亙在目力所及的視野盡頭,仿若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

江岸叢生著或高或低或濃或密的蘆葦,有的被白雪掩埋,有的仍然頑強地刺向夜空。忽有奔馬如風,急急掠過,枝頭積雪被震落在地,發出簌簌響動,驚出了夜眠的野物,“哧溜”一聲鑽出來,驚恐四顧後,又迅捷地隱入了夜色中。

長華看看身後,匪徒的騎影再次逼近,而兩匹受傷的馬兒卻已是強弩之末,好在前方已現木道,遠望,水麵隱有船隻的暗影,碼頭到了。

長華舉匕再次紮向馬背,馬兒受痛疾突,與綠影所乘的馬匹並轡之時,她一把拉住對方的韁繩,借力舒腰,腳下用力,整個人如被風吹起的落葉般在空中打了個旋,輕巧地翻上了對方的馬背。

落定之後,長華一把攬住快要掉落的人影,確定是名女子,她頓時鬆了一口氣。

隻是心神一鬆,便覺渾身疲憊,換馬時被震痛的五臟六腑同時發作,一股腥甜湧上來,長華咳了一聲,隻覺一絲溫熱溢出嘴角,瞬間又成了冰涼一片。

身子晃了晃,長華再次咬牙,控著坐騎向棧道跑去。

回頭是不可能回頭的,下馬也無異尋死,為今之計,隻有搶先上船,先離開再說。

枯葦叢中,窄窄的木棧聯通著隱蔽的碼頭,那裏正泊著一大數小幾艘船隻。

長華勒緊韁繩,用了全身力氣才使得瘋狂奔跑的傷馬停住,隨後她跳下馬去,口中道了句:“阿姆,快下來”。

然而那伏在馬背上的綠影卻一動不動,長華去拉,入手隻覺肌膚細膩,再向上摸,手腕纖細,絕不可能是常年辛勞的湯阿姆所有。

“你是誰?”長華驚道。

綠影悠悠醒轉,此時抬起頭來,就著一點月光,隻見她明眸善睞,唇畔清冷,竟是一位妙齡女郎。

長華大驚,此時方醒悟自己之前覺出的異樣並非錯覺,湯阿姆善騎,便是病弱,也不會在馬背上搖來蕩去,之所以坐不穩,隻因此人不是她的湯阿姆啊!

“人在那裏,快追!”

匪徒的聲音傳來,長華也顧不得多問,拉了那女郎下馬便向船上跑——若此人是被匪徒擄來的良家,她便搭救,若不是,那便扣了為人質。

船上本有留守的小賊,因天冷多飲了酒,此時尚在大船的艙中打鼾。長華鬆開女郎一個人奔入船艙,踹翻火爐,將照明所用的火油全數傾倒在船上,這才拉著那女郎跳下大船,登了最小的舢板,檢視無人,便去解纜繩開船。

因天冷又有積雪,那纜繩竟凍在樁子上,長華扯了一把未能扯開,幹脆用匕首削,這一耽擱,就聽“噔噔噔”的腳步聲自近旁的船上傳來,匪徒追上來了。

追來的匪徒不過數人,但俱是躲過了黑衣人追殺的悍匪。這些人橫行大江,從來都是他們耍弄別人,哪裏叫人這麼耍過?故而個個怒氣衝衝,雖然剛剛逃過黑衣人的狙殺,但對這個眼皮子底下劫走了人的厲害小賊,他們還是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追上人,大卸八塊已解心頭之恨。

尤其是頭領孫銀。

他還指望拿了尚氏女去郎君麵前請功,怎能容忍到嘴的鴨子飛了?

“給我追!誰拿住前麵的小賊,抓回了尚氏女,賞金百兩!”

這個獎勵可大,追上來的匪徒沒有不心動的,本來都是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被這一激,各個打起精神來窮追不舍。

雖然那小賊本事大,可到了江邊便是到了他們的地盤,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別說一個小賊,就是十個百個,也叫他有來無回。

有匪徒信心十足,就有匪徒憂心忡忡。

“三當家,追兵在後,莫管這女郎,快上船吧!”

忽有一人扯住孫銀,開口勸道。

孫銀身形一頓,張口卻道:“不行,尚氏作坊如今便是這女郎當家,走了她,如何向上頭交代?吳二,你去把那小賊殺了,把尚氏女搶回來,我同我大兄說,保你做四當家!”

“......”

那吳二呆了呆,本想快點逃命,可四當家,誰不想做?

他自詡勇猛,手下人命無數,立時膽壯起來,應聲“是”,提著大刀便奔了過來。

小賊與那尚氏女已上了一處舢板,方才劃出去,吳二見那小子體形瘦削,身量未足,與自家塊頭相比直如雞崽,心下更不在意,隻覺適才這小子能驅策尚氏女的馬匹跑出去純屬走運,如今遇上了他,這小子的運道算是到頭了。

後頭還有追兵,吳二便想快刀斬亂麻,他跳上另一艘舢板,擎著大刀便朝那小子劈了過去,力道之大,竟將腳下小船蹬得向後滑去,與那大船猛得相撞,發出“砰”得一聲巨響。

白刃生光,在月下舞出殘影,長華毫不懷疑,若叫悍匪這一刀劈中,她當場便得斷為兩截。

好在那匪徒輕敵,似覺這一刀十拿九穩,便無心防備,一刀劈來,空門大開。

“噗——”

極細小的動靜,於這靜夜裏也不大明顯,但那吳二勢在必得的攻勢卻因了這聲響,忽得一滯,整個人都仿佛被凍結一樣,凝了身形。

臨死之際,吳二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去,隻見心口位置沒入了什麼東西,汩汩熱血正向外流淌,全身的力氣迅速流失,連手中的大刀也握不住。

悍匪沉重的軀體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砸在船舷上,又栽進了幽深的江水裏。

長華卻未鬆懈,抬臂嚴陣以待。

她袖中藏著一把小小鐵弩,是比照諸葛連弩的圖樣所製,尋積年巧手匠人打造而成,可單發可連射,威力亦很可觀,對付三五匪徒不成問題。

待水花泛起,那吳二掙紮著冒出頭來,長華扣動機關補上一箭,見人徹底沉沒,這才鬆了一口氣。

吳二死得太過迅捷,後頭的匪徒終於覺出了厲害,竟不敢貿然上前。

那三當家卻不死心,眼看小賊與那尚氏女的舢板離岸,就要脫離碼頭向下遊駛去,他忙叫人放箭,抓不住人也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

可暗夜之中視野有限,數發不中,孫銀便急了,連聲吼著叫人快快開大船,欲以大船擊之。

這架勢真是不死不休。

長華不禁向那尚氏女道:“你做了什麼,叫人這般執著。”

那女郎自隨長華上了舢板便未停歇,此時還在奮力搖櫓,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罷了。”

長華不禁覷向女郎嬌麵,心道確也該當,女郎卻打斷她道:“非為姿色,奴家與小娘子相比尚且不如,焉有資格做紅顏禍水?不過是家裏的技藝,招人眼了。”

說完她看向長華的手腕,雖然沒看清擊退了水匪的武器是何物,但那熟悉的機擴聲,讓她心中吃驚。

長華未多問,見那大船上一片慌亂,一時半刻撞不上來,便道:“你身上綠氅從何得來?”

尚氏女郎方才已聽見那聲“阿姆”,又見這匪賊打扮之人實是名少年女郎,還有那武器,她不禁心中一動,道:“此乃湯氏阿姆贈與我的,本為酬我傳送消息之舉,隻可惜我半路被捉,消息至今未能送出。”

“送與何人?”長華眼睛盯著大船的動靜,問了一句。

尚氏女不擅搖櫓,還有些手忙腳亂,緩過氣來才接道:“朱冶之,朱校尉。”

朱冶之,禁衛營校尉,吳郡四姓之一朱氏的十二郎,也是長華慣常稱一句十二兄的人。

這是自今夜以來長華得到的第一個關乎湯阿姆的確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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