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好像叫做什麼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恐怕就是閔敏在年節之後最大的困擾了。
想她一個莫名其妙穿越來的女子,本來想著快快混到年紀出宮,好去尋那個這一世情同母女的晉嬤嬤,隻可惜,事與願違。本來呢,安安分分當差也就好了,擦擦大門和台階什麼,可是怎麼一不小心就被發配到了鹹安宮,然後怎麼一不小心又被弄到了鐘粹宮。之後就變成了良嬪的福將,讓良嬪不再屈居榮妃之下,成了一宮之主。然後又是莫名其妙地老是按照良嬪的吩咐在永和宮跑腿,就莫名其妙的到了乾清宮當差。越是想躲著那些親貴的爭執,就越是不自覺的被推到了接近漩渦的地方。
夜深人靜的時候,閔敏也有在反省,是不是自己二十一世紀的幹練作風讓自己不小心變得紮眼。可是在偌大的紫禁城裏頭,當差當的一等一的奴才真是一抓一大把,不說別的,榮妃跟前伺候的阿吉,德妃那裏的扶月,都是拔尖的人物,為什麼偏偏是自己?難道說還有幕後推手在默默發力?還是說這就是穿越人的宿命?
可是現在反省已經完全沒用了,閔敏隻能默默的忍受著各種奇怪的說辭,其實也不過一種罷了:就是看著良嬪從辛者庫的出身成為了嬪,兒子也封了貝勒,覺得依照自己的人材約莫也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才會處處想要拔尖。可是也不想想,人家良嬪可是上三旗的包衣,她閔敏什麼出身,可是鑲紅旗婢子生的女兒,一入宮就被擱在了雜務所,能夠去乾清宮當差,已經是祖墳上冒了不得了的青煙了等等等等。
“姐姐,你不生氣嗎?”稱心就好像是深宮日報或者紫禁頭條一樣,每天都會搜羅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傳言過來,惟妙惟肖地模仿給閔敏知道,開始時候閔敏倒還是會蹙著眉搖搖頭,然後麵無表情,現在,就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似的。
“有什麼好生氣的?生氣就能讓她們閉嘴嗎?”閔敏正挑選著剛摘下的桃花,一瓣瓣地細細打量,“她們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啊,早就瞧明白了,如果說一開始我是人怕出名豬怕壯,那麼現在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看著素來從容的閔敏,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粗俗的話,還一副一點都不怕犯了忌諱的死樣子,實在是有點無法理解:“姐姐,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知忌諱了,什麼,那個什麼不怕開水燙也說出來了,實在是......”
“好了,”稱心是打小就在宮裏頭長大的,自然是比閔敏更看重這些有的沒的,可是閔敏可不願意讓他展開的太多,就打斷了他,說,“對了,前陣子宮裏頭的桃花開的極好,我便去收了一些來,準備看看能不能做點新奇有趣的點心,回頭你可得過來給我試試味哦!”
“姐姐又有新點子了呀,幾時候可以嘗嘗呢?”稱心眼見閔敏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不由有些扭捏起來,“姐姐你又取笑我。”
“晚些時候吧,等萬歲爺用了晚點,你就過來,應該可以做好了。”閔敏笑著回答,“你先去忙吧,不然一會魏公公找不到你,又要猜你是不是偷懶去了。”
“瞧姐姐說的,好似我時常偷懶呢。”稱心吐了吐舌頭,“那我先走了,晚些時候再來。”
閔敏輕輕搖了搖頭,又開始專心挑自己的花瓣,然後把挑剩下的囑咐廚房裏的小廝小心翼翼地熬出汁水,便去忙別的。偶爾一回頭,見那小廝確實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心裏頭莞爾一笑,或許這個算是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一茬事情中,比較好的一件影響吧,那就是自己剛剛到乾清宮的小廚房的時候,幾乎是差不動人的,可是除夕夜之後,大家都知道若是辦好了閔敏的差,那得萬歲爺的賞可是有很大幾率的,所以都搶著要幫她做事呢。
這日康熙傳的晚了,閔敏便叮囑先上一碗米漿給康熙墊墊,免得餓過頭了胃不舒服,吃不下東西。可是魏珠差來的人卻關照,要閔敏自個去。別說旁人,連閔敏自己也一頭霧水,早就說好了想要多多做功課,莫要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厚愛,怎麼今兒又要自己到禦前去伺候了?
叮囑小太監們把食盒裝好,自己去換了一身水墨紋的灰紫色衣裳,便去了。
到了禦書房,把一應吃食都按序擺在了案幾上,再由負責傳膳的太監一一試了,閔敏便打算離開,卻被魏珠喚住了:“閔敏,你先別走,萬歲爺召你呢!”
閔敏心裏頭吐了吐舌頭,但麵上還是恭恭敬敬地跟著進了裏頭。
“閔敏啊,說起來,朕想要見你一麵還真是不容易呢。”康熙竟趕在閔敏前頭開了口。
“奴婢見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康熙放下了手上的禦筆,挪了挪身子,“算起來,朕似乎已經有月餘不曾見你到禦前當差了。“
“回萬歲爺,奴婢覺得在小廚房裏當差,和在萬歲爺跟前當差都是一樣的。”閔敏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隻要想著奴婢的手藝能夠令萬歲爺覺得心中喜樂,便覺得滿心歡喜。”
康熙在閔敏見不著他的角度,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宮女兒:“你說話倒是滴水不漏,”
閔敏聽著這話真的不太是滋味,到底應該怎麼回答呢:“回萬歲爺,奴婢隻是實話實說,就怕又說了不合規矩。”
“怎麼著,你還惦記著除夕延的事情啊?”康熙竟笑了。
閔敏覺得這話裏頭有話,心裏頭忍不住一緊,身子伏的越發低了。
“朕前兩天在禦花園裏頭散步,聽到有人在背後嚼舌頭,說你這丫頭,因為手藝好得了機會,在朕跟前當差,心裏頭估計存著念頭,想要效仿景陽宮的主子,好飛上枝頭呢!”
少忽悠小孩子,你萬歲爺要去禦花園,人難道還不給你全轟走了,等著在那裏“罰跪”嗎?居然還會在你跟前嚼舌頭說這種八卦,難道是秀逗了?
“回萬歲爺,奴婢不知道這話從何而起,但是奴婢相信萬歲爺自有聖裁。”閔敏倒是不緊不慢。
“你這是反將朕一軍啊!”康熙笑道,隨即又斂了笑意,雙眼中點點微光,“宮中諸女,因為品級所限,衣冠都有規矩。可是大家還是捉摸著如何多出挑一點,恨不得都擺出一副姹紫嫣紅的模樣來,可是我看你屢次麵聖,都是清淡樣子,未嘗不是一條出挑的法子,想當年......”
康熙在上頭說,閔敏在下頭聽,隻覺得一肚子莫名其妙,這種話難道不是差魏珠跟自己說就可以了嗎?他老人家幹嘛親自過來問這些有的沒的?
康熙略頓了頓,接著說:“或許,真如旁人所說,你是個有心計的。”
閔敏愣了愣,鬧半天給這麼一個結論,算什麼鬼:“回萬歲爺,奴婢的心計,都在食材之中,若能叫萬歲爺留意到了,奴婢竟覺得心裏頭一百二十分的歡喜。”
“回的真是妙!”康熙的聲音聽不見一點情緒,“怎麼都覺得不似下三旗包衣的出身,既然你覺得醉心庖廚是一件樂事,那就繼續在小廚房裏頭當差吧。”
“是,奴婢謹遵聖諭。”閔敏道。
“謹遵聖諭?”康熙的嘴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劃過,“你下去吧。”
閔敏恭恭敬敬退下,心裏頭卻越想越是發毛,還是揀得空去找了魏珠,把日間這茬事情和自己心頭不解一一詳述,問魏珠萬歲爺到底是什麼用意。
魏珠白了她一眼:“你素來蘭質聰慧,心細如發,難道不知道,打聽主子們的心思,揣測聖意可是大罪。你倒好,還大喇喇地這樣來問我,有時候我還真是不明白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充愣。”
閔敏扁了扁嘴,自覺似乎說什麼都不恰當,就沒有接話。
“既然萬歲爺讓你好好當小廚房的差,你就好好當著唄,還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魏珠又道。
也是哦,自己不過隻想混到退休,在小廚房裏頭躲清靜不是挺好,也算天遂人願,一百個讚。
在這之後,閔敏顯得越發不愛說話,隻是琢磨著自己的茶點食譜,且一一記錄成冊,不過兩三個月,她的筆記竟初具規模了。看著四十四年又過了大半,宮裏頭和朝堂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異動,每每想到這裏,閔敏就覺得搞笑,就算有什麼大事,也不會傳到這個才四五個人當差的小廚房裏頭來啊。
這一日,閔敏預備完了康熙和幾個阿哥的晚膳,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把新試成的幾道小菜記錄了下來,看著即將完成的第一本食譜,心裏頭還頗有幾分成就感,似乎夏冰沒能做成的事情,閔敏可以做到了。翻看自己的記錄,忽然又有些憂傷,這宮裏頭的食材唯恐不精,若是出了宮,若是得不了這些食材,又該如何是好,那自己的食譜豈不是白做了。
正在憂傷裏頭,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姐姐,姐姐。”
閔敏愣了愣,這聲音是耳熟的,隻是有些不太相信,打開門,果然是原先鹹安宮的小安子:“小安子,快進來快進來。”
可是定睛一看,隻見小安子一雙眼睛紅腫,鼻子也被揉破了皮,滿臉的哀傷幾乎泛濫成災:“小安子,你怎麼了?”
“晉嬤嬤,晉嬤嬤......”小安子哭喪著臉道。
“晉嬤嬤?”閔敏愣了愣,雖然說和晉嬤嬤的相處時間不長,可是時間從來不是判斷感情深淺的標準,“嬤嬤怎麼了?你慢慢說。”
“嬤嬤,歿了。”
“歿了?”閔敏有些不相信。
“姐姐,嬤嬤當時出宮以後,我便去了內務府打雜,前天,貝勒府的總管過來,讓去了嬤嬤的玉牒,說是歿了。可是,我直到今兒才得了空,過來告訴你聽。”小安子很是艱難的說完了一席話。
“你。”閔敏心裏頭亂成一團,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話,“你先進來,進來再說。”
“姐姐,不了,我是趁著來乾清宮當差,和同行的師傅告了一小會兒的假,隻夠跟您說一聲,這就要回去的。”小安子定了定神,雖然眼睛還是腫的,但神色中的哀慟已經淡地看不見了,“我先去了,姐姐也要保重身子。”
看著小安子來去匆匆,閔敏並沒有興趣品味這個小太監的沉著和老練,她滿心都被晉嬤嬤的死訊充滿,幾乎喘不過氣來。
......
“請公公通報,閔敏求見魏公公。”
當值的太監總領是知道閔敏的,自然也知道她素來從不主動出現在前頭,看她臉上顏色,似乎有了不得的事情,若是耽擱了,怕是自己擔不起,便喚了小太監急急忙忙的去了。
魏珠出來,一臉茫然,見到閔敏,頗為不悅:“你這是怎麼了?這個時辰,你當是知道我應該是在萬歲爺跟前伺候著的,你到底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
閔敏愣了愣,自己竟忘了時辰,不管了,反正來也來了。於是撲通跪下,行了大禮:“閔敏有事相求,請公公成全。”
閔敏這麼一來,倒是嚇了魏珠一跳:“你做什麼呀,快些起來,如此大禮,成什麼體統。”
“閔敏所求之事,是件大事,自然要行大禮。”閔敏勉強定住心神。
“好了,你快些說,我還要回去當差呢!”魏珠催促道。
“公公。”閔敏又磕了個頭,“晉嬤嬤歿了,奴婢與晉嬤嬤情同母女,奴婢請公公賞個恩典,讓奴婢去送嬤嬤一程。”
“啊?”魏珠顯然沒有想到這一茬,“你這孩子,莫說是尋常宮女,就是妃嬪也未必能去為自己的額娘送終,你不要胡說八道了,還不快點回去。”
閔敏把心一橫,一手抓住了魏珠的袍角,一邊磕頭一邊道:“奴婢若非嬤嬤提點,斷無今日,與嬤嬤雖然不是母女,但是這份情誼遠勝母女......”
魏珠實在沒有心思和閔敏糾纏,正要叫人把她弄走,哪知道這嘈雜驚動了康熙,傳他們進去。
看著跪在下頭的閔敏,兩眼微垂,身子輕輕發抖,額頭已經顯出紅腫,隻怕隔日便要青了。
魏珠湊近康熙的耳邊,簡單說了說外頭的事情,便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康熙沉默良久,才道:“庶福晉畢竟也是和碩純禧公主的生母,於我大清也算是有些功德,難為閔敏有這份孝心,你就去吧,帶著朕的諭令,也算替遠在科爾沁的公主盡盡孝心。魏珠,你差兩個得力的小太監一並跟著。”
“謝皇上恩典。”閔敏又重重磕了個頭。
“朕累了,”康熙擺了擺手,“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