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鬱梨終於到達了會所。
夜風蕭瑟,裹著深秋的寒意往她衣擺裏鑽。
她來得倉促,穿得很單薄,白嫩的臉龐已經凍出一層薄紅。
但她無心在意。
手機屏幕亮著,對話框那頭還在劈裏啪啦地敲。
【路子燁:小梨子,到了喊哥,我下去接你。】
【路子燁:我說真的,你哥就是不喜歡被家裏安排強行安排罷了,他還能不疼你,好好談談就完事了!信哥!】
鬱梨裹緊了些衣服,慢慢敲了句回話:【嗯,謝謝子燁哥,我自己上去就好。】
半晌,又補了句:【不然,他又要不見我了。】
低頭做了很久心理鬥爭,她才終於邁步,踏進這所金碧輝煌的建築。
眾所周知,她和沈辭青梅竹馬。
從七歲起,他們沒有超過三天不見麵。
但自從沈家有意為他們訂婚後,沈辭躲了她整整一個月。
他搬去公司,屏蔽她的消息,有她在的場合轉身就走......
他對這場未下定論的婚事,抵觸得人盡皆知。
也一改從前溫柔哥哥的模樣,變得拒她千裏之外。
鬱梨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顯然,她做少了。
也沒有看見路子燁一秒前剛緊急發來的消息:【等等,現在別來!】
推門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薄冷的聲音已經穿過滿屋笑鬧碰杯聲,鑽進她耳朵——
“我喜歡鬱梨?誰告訴你的。”
“不然呢?當初把人帶回家,這些年當個寶貝似得捧手心裏,怎麼可能沒點喜歡。”
說話的人沒個心眼,大大咧咧。
好半天,才終於被一道浸著冷意的輕笑激過味。
“當年撿她回家,是看她可憐。”
“一個小啞巴,當個小玩意養著玩玩可以。”
“想要名分,她配嗎?”
漫不經心的語調,很難想象,曾經這個聲音的主人還會溫柔地哄她起床,給她做早飯。
鬱梨怔在原地,被風吹紅的臉此刻又血色盡褪。
她收回了落在門把上的手。
但下一秒,黑金色的大門驀然打開。
開門的是薑思晚,沈辭的貼身秘書。
她眼底浮過一絲短暫的驚訝,就側身,朝裏道:“沈總,鬱小姐來找您。”
鬱梨臉上最無措的神情就這樣落進滿屋人眼中。
剛才還說笑的幾人麵麵相覷,問話的那人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氣氛在鬱梨出現那刻就冷寂下來。
沈辭坐在最中間,上半身隱沒在昏暗中,神色不明,隻有手裏的酒杯迎著大開的門,晃出細碎的光。
他不發話,沒人敢動。
還是路子燁起身,趕忙把鬱梨拉進門:“冷死了,快先進來,凍壞了你哥可不得心疼。”
“行了,沈哥,妹妹都來了,你倆就好好談談唄!”
“也不能因為家裏長輩做的決定,就壞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啊,哥幾個也不想看你倆有什麼誤會,是吧?”
路子燁平日呼朋喚友,性子隨和,最討厭拐著彎說話。
沈辭和鬱梨冷戰這段時間,他簡直耗盡了腦細胞。
沈辭依舊沒發話。
倒是他身邊的薑思晚,接過他的酒杯,倒滿。
酒液撞擊玻璃杯的清脆聲,伴著一道輕柔的歎息傳來。
“路少,沈總最近為這事和家裏鬧得很僵,您不該把行蹤泄露給鬱小姐的。”
“泄露”這詞用得很難聽,路子燁瞬間冷了臉。
但鬱梨拉住了他。
沈辭也是在這時候開口的。
“那今天就一次性說清吧。”
他緩緩起身,將酒杯重重放在玻璃展台上。
屋內暖色的光終於落到他臉上。
可許久,也沒暖起幾分溫度。
是鬱梨最熟悉的哥哥。
卻也是她最陌生的沈辭。
“剛剛的話你都聽見了?”
鬱梨不自覺攥緊裙擺,還是生出一點可憐的期望。
“那我告訴你,沒什麼誤會。”
“鬱梨,我帶你回家是憐憫,對你好是把你當妹妹。”
“我從來沒把你當一個女人看,你也不能但凡一個人對你好點,就這樣沒有自尊地粘上來,話都說不了,就想爬床——”
“讓人瞧不起。”
“懂嗎?”
一字一句重重砸下,把鬱梨好不容易築起的防護牆砸了個粉碎。
她倉皇低頭,眼淚砸在攥得發白的手上。
掌心刺痛。
心口更痛。
仿佛有隻大手緊緊扼住她的脖頸,她張嘴,卻一個音都吐不出。
上一次擁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失去了最愛她的爸爸媽媽。
這一次,是哥哥。
她曾經以為,她是沈辭的妹妹,青梅。
從青蔥年少走到如今,沈家人早已把她當成一份子。
未來,她也順理成章會是他的妻子。
但現在想來,是她太過天真。
路子燁手忙腳亂去找紙時,鬱梨已經擦幹眼淚。
她打開手機的備忘錄,蔥白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打字。
失語後,這是她與其他人交流的唯一途徑。
除了沈辭。
因為沈辭是唯一看得懂她手語的人。
鬱梨舉起手機,今晚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
昏暗包廂裏,一坐一立。
沈辭掀起眼簾,看清了少女的模樣——
那雙向來對他亮晶晶的眼睛被一層水氣蒙上,變得灰撲撲、霧蒙蒙。
嘴唇被咬出殷紅的顏色,是她緊張難過時一慣的小動作。
但她很聽話地,沒有再向他露出一絲委屈求和的神色。
【對不起。】
【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
沈辭眸光一暗,眉間微不可查地擰了擰。
但很快,他就問:“真不纏了?”
鬱梨一頓,輕輕點頭。
“那以後,也不會再動和我結婚的念頭了吧?“
這次,她點得更快了。
少女隱秘的心事在年複一年的陪伴中生根發芽。
又在漫長的公開處刑中轟然傾塌。
她收好了自己僅存的那一點點尊嚴,轉身,離開。
沒有猶豫。
門重新關上。
“哢噠”一聲,包廂裏重新活絡起來。
路子燁目睹全程,最後隻吐出一句:“沈哥,你那話說得太過了,小梨這次恐怕真的傷心了。”
“是嗎?”
沈辭靠回沙發,眼底一片涼薄,又在思索間染上一抹嘲色。
“等著吧。”
“過不了幾天,她就又黏回來了。”
“她離不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