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我們快到了。”
應阮被丫鬟輕輕拍醒,她掀開馬車窗簾,向後望去。
連天碧草已然遠去,故國的城牆近在眼前。
“您看,前麵是楚行簡楚大人的馬車,他來接您回家了!”
她一怔:“他怎麼來了…”
楚行簡是與她成婚六年的夫君,二人育有一子一女,但在她替公主和親後,二人的婚姻自然做不得數了。
是的,她身為臣婦,卻二嫁蠻夷,替公主和親。
五年前,最善騎射的胡國屢犯我朝邊境,三日內五城失守,大軍節節敗退。
天子無法,隻好宴請胡國王子,願以公主和親,以結兩國秦晉之好。
應阮彼時正產後虛弱,然而天子設賞花宴,朝廷臣婦不得不參加。楚行簡讓他的小青梅李笙笙作為丫鬟陪同參加,以便及時照顧她。
可在應阮路過荷花池時,李笙笙竟將她推入池中,並被恰好路過的胡國王子所救。
應阮出生於皇商之家,自是嬌養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軟玉溫香在懷,胡國王子對她一見鐘情。
她於外男麵前失了名節,帝後又不忍愛女前往苦寒之地受苦,於是皇恩浩蕩,賜她公主頭銜,替公主和親。
直至半月前,戰神王爺直搗黃龍,擒下胡王首級,大敗胡國,她才得以歸國。
可她委身蠻夷,殘破之身,已然再嫁不能了。
“你磨蹭什麼呢?還不下車,難道要我請你嗎?”一道不悅的聲音響起,車簾被掀起,楚行簡上身探入車中。
“我為什麼要下車?”應阮不解。
“當然是跟我回府!”
應阮搖了搖頭:“不必,我回應府便是。”
她已經想好了。
她和親蠻夷於國有恩,聖上的賞賜不會少,她還有公主頭銜,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至於嫁娶,不問家世,能找到不介意她過去的良人也好,不能找到也罷,反正她有錢,養幾個男寵也不錯。
“又耍什麼脾氣呢?按照燕國律法,你我並未和離,你當然要跟我回去!”
楚行簡一把抓住應阮的手腕,將她往外拽。
隻這一抓,他便心下一驚。
怎麼會這麼瘦?就像握著一根枯樹枝。
應阮剛想掙紮,卻又因為楚行簡接下來的話順從了:“靜舟和靜姝還等著你呢。”
她剛生下兒子楚靜舟便和親胡國,而她的女兒楚靜姝當年也才六歲。年幼子女缺乏娘親的陪伴五年,她於他們有愧。
她本就想問問兒女願不願同她一塊走,現在提前了也好。
若是願意跟她,她必定不會虧待他們,耗盡家底也會為他們掙一個好前程。
“歡迎回家!”
應阮聞聲抬頭望去。
一片花瓣落於她的眼上,又被風吹走了。
“公主!歡迎回家!”
城樓上站滿了百姓,他們手中提著花籃,手中揚起片片花瓣,為給他們帶來和平的大恩人接風洗塵。
楚行簡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變抓為握,深情款款對應阮道:“夫人,我來接你回家了!”
應阮沒搭理他,隻抬頭看著這些陌生的麵孔,眼眶紅了。
她從沒想過自己還可以活著回來,她這一路上都很恍惚,直到這一刻,她才感受到了真實。
她,回來了。
應阮,回家了。
楚行簡體貼地將應阮扶上楚府的馬車。
他沒急著上車,而是對著眾人抱拳示意。
“楚大人仁義!”
“楚大人!要善待公主啊!”
在百姓的歡呼和祝福聲中,馬車向著楚府駛去。
“笙笙也是我明媒正娶進門的,斷沒有再給你讓位的道理,你現在回來,隻能做妾。”
應阮冷淡搖了搖頭:“不必,我們待會兒將和離書簽好,此後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應阮,不要任性,你已經臟了,離了我還有誰會要你?”楚行簡冷笑,滿臉鄙夷,“本以為你在蠻子那五年起碼能學會懂事,結果還是沒有容人之量!”
他又想到了什麼,目露疼惜:“因為你的不檢點,害我與靜舟靜姝成為眾人的笑柄,是笙笙不計前嫌,替你操持家務侍奉婆母,教養兩個孩子。這正妻之位,是你欠她的。”
“哈哈。”應阮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直接笑出了聲,“那我真是謝謝她了。”
當年楚家落魄,但她父親仍不計前嫌遵守兩家婚約,還出錢為楚行簡請夫子供他讀書。
這楚行簡也是個爭氣的,竟一舉狀元及第。還在金鑾殿上當眾拒絕尚公主,隻因家中早有婚約。
此舉並未讓聖上生氣,反而稱讚其有情有義,可這卻實實在在是駁回了公主的麵子。
應阮以為他是真的愛自己,默默忍受著公主的刁難,可後來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李笙笙的靶子。
二人青梅竹馬郎情妾意,楚行簡當年一邊在應家裝可憐,一邊又拿著應家給他的錢,在外麵養小青梅。
她在懷有靜舟時,被李笙笙找上了門。
五年少女心事,六年夫妻,到頭來竟是笑話。
得知丈夫不愛自己後,應阮哭喊過大鬧過,可換來的是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夜不歸宿。她想到了和離,可她還有兩個孩子。
靜舟是早產兒。因為終日鬱鬱,生靜舟時她險些一屍兩命。可是看著在懷中吐泡泡的兒子,她釋懷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他喜歡,那收了便是。
反正夫妻嘛,也就那麼一回事。
可她沒想到,看似柔弱的李笙笙竟然心機如此深沉,為了正妻之位竟想要她的命!
“你自然應該感謝她!笙笙已經懷有身孕,她身子本就嬌弱,現在月份還大了,你莫要再耍小姐脾氣惹她生氣,好生伺候她,做好你妾室的本分!”
應阮剛想回嘴,可馬車已經到了地方,楚行簡放完狠話後就下車了。
楚府門前,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你身子不便,怎麼出來了?”楚行簡麵上不悅,手上卻輕柔地攬住李笙笙,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姐姐回來了,我哪有不來接的道理?而且這也沒幾步嘛~”她撒嬌道,餘光卻得意地瞥向應阮。
然而應阮根本沒看這兩人,她的注意力,全然在那個小豆丁身上。
“靜舟…你是靜舟吧?”她眼眶紅了,死死盯著這個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想把他的模樣刻在自己心裏。
五年了,都長這麼大了。
“母親…”楚靜舟遲疑了一下,又向她走去。
應阮立刻蹲下身子將他一把摟在懷裏:“好靜舟…娘親對不起你…”
楚靜舟回摟住她的脖子,貼近她的耳朵:“既然知道對不起,您為什麼不去死呢?”
“您為什麼,還要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