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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來幼兒園接兒子放學,一個小女孩突然撲過來抱住我:

“爸爸,今天你怎麼有空來接我放學呀?”

我看著眼前陌生的小女孩,不解道:

“小朋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爸爸,我是來接我兒子的。”

可班主任和其他家長都一口咬定,說這女孩就是我女兒。

就連我老婆也說,我們隻有一個獨生女,根本沒生過兒子。

我不可置信地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報告顯示,這小女孩確實是我親生女兒。

但我始終確信,我隻有一個兒子。

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直到我在床底下發現了一個變形金剛玩具......

1

我以為我已經瘋了,或者說,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我是個瘋子這個事實。

直到今天,我為了夠到床底滾進去的一枚硬幣,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滿是塵土的東西。

我把它拖出來。

是一個缺了半邊手臂的變形金剛。

刹那間,我肺裏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猛地向下一拽。

窒息感讓我眼前發黑。

所有被藥物和時間強行撫平的記憶,像是決堤的洪水,帶著十八年前的冰冷和尖銳,瞬間將我吞沒。

“爸爸,今天你怎麼有空來接我放學呀?”

幼兒園門口,那個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不是我的孩子。

我記得,我那天是去接我的兒子,林澈。

小澈那天早上還跟我撒嬌,說他要一個變形金剛。

我答應了他。

可我等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和全世界的背叛。

班主任用一種憐憫又無奈的口吻對我說:“林先生,這是您的女兒安安啊,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周圍的家長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我抓住我的妻子周倩,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倩倩,你告訴他們,我們有個兒子!我們兒子叫小澈!”

周倩當時是怎麼做的?

她沒有憤怒,沒有慌張。她隻是輕輕地、溫柔地掙開我的手,然後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帶著無限疲憊和悲傷的語氣說:

“林默,別這樣。我們隻有一個女兒,她叫安安。你是不是......病又犯了?”

“病?”

“是啊,老公。”她歎了口氣,像是在安撫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你忘了?醫生說你有妄想症。你總覺得我們有個兒子,可那都是你想象出來的啊。”

那天之後,我的世界就裂成了兩半。

一半是我確信不疑的記憶,另一半是所有人眾口一詞的“現實”。

我被帶去看心理醫生,被灌下大把大把的藥。那些藥讓我昏沉,讓我分不清真假,最後,我放棄了抵抗。

我成了一個“好父親”,安安的“好爸爸”。

我陪她長大,給她開家長會,在她早戀時笨拙地開導她。

我的人生,就像一個被精心編寫好的劇本,我扮演著我的角色,日複一日。

可內心那個空洞,從未被填滿過。

現在,這個變形金剛,這個小澈要的變形金剛,躺在我的手心。

它是物證。

是我沒有瘋的物證!

我攥緊了玩具,粗糙的塑料邊緣硌得我掌心生疼。

十八年的渾噩,像一場漫長的冬眠。

現在,我醒了。

我把變形金剛揣進懷裏,像藏著一顆炸彈。

下樓時,周倩正和已經上大學放假回家的安安在客廳看電視,笑語盈盈。

“老公,過來吃水果。”周倩舉起一牙切好的西瓜,笑得一如既往的賢惠溫柔。

“爸,你看媽,又把我當豬喂。”安安撒著嬌。

多麼溫馨的畫麵。

一幅持續了十八年的,完美無瑕的假象。

我走過去,接過西瓜,也對她們笑。

“今天公司事少,就早點回來了。”

周倩滿意地點點頭,繼續看她的電視劇,沒有任何懷疑。

她太自信了。

她自信於她十八年前布下的天羅地網,自信於權威醫生的診斷,自信於藥物對我的控製,更自信於時間可以抹去一切。

她不知道,一把鑰匙已經被我找到了。

一把能打開我記憶牢籠,也能打開她地獄之門的鑰匙。

我將變形金剛玩具藏進了我書房一個帶鎖的舊抽屜裏。

然後,我恢複了平靜。

至少表麵上是。

內心深處,一個計劃正在瘋狂滋生。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被“治愈”的病人。

從現在起,我是獵人。

而我的獵物,就是我朝夕相處了十八年的妻子,周倩。

第一步,就是搜查這座房子,找出所有關於“過去”的痕跡,看看她到底抹掉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

“倩倩,安安,我們好久沒一起看以前的照片了,不如翻出來看看?”

晚飯後,我靠在沙發上,用一種極其自然的、帶著懷舊情緒的口吻提議。

安安立刻來了興趣:“好啊好啊!我想看看我小時候是不是跟現在一樣可愛!”

周倩正擦著桌子,聞言回頭一笑,那笑容裏是恰到好處的縱容和寵溺。

“你這孩子。好,都聽你的,我去拿。”

她走進書房,很快抱出幾本厚厚的相冊。

“喏,都在這了,從安安出生到上高中的。”

我們三人圍坐在一起,燈光溫暖。安安嘰嘰喳喳地指著照片裏的自己,周倩在一旁溫柔地講述著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一切都那麼美好,那麼真實。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蘇醒的話。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手指在光滑的相紙上劃過。

安安的滿月照,周歲照,第一次去公園,第一次上幼兒園......每一張,都隻有我們三個人。

我記得很清楚,我給小澈也拍過一模一樣的滿月照,他當時攥著小拳頭,皺著眉,像個小老頭。

我還記得,我們一家四口去海邊,小澈第一次看見大海,嚇得哇哇大哭,我抱著他,周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那些照片呢?

我翻到一本相冊的中間,手指停住了。

這裏有明顯的、被撕掉幾頁後留下的殘膠和紙根。

“咦?這裏怎麼好像少了好多頁?”我故作不經意地問。

周倩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哎呀,時間太久了,搬家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幾頁吧。都十幾年的東西了,難免的。”

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自然到仿佛她自己都信了這套說辭。

安安在一旁附和:“就是啊,爸,你這都注意得到,真厲害。”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心裏卻是一片冰寒。

不,不是弄丟了。

是被一個處心積慮的人,一頁一頁,連根拔除了。

夜深了。

我聽著身旁周倩平穩的呼吸,悄無聲息地起床,潛入書房。

我沒有開燈,借著月光拉開一個個抽屜,翻找著每一個櫃子。

我找到了一個貼著“家庭錄像”標簽的箱子。

打開它,裏麵整齊地碼放著一盤盤錄像帶。

《安安百日宴》、《安安的第一次走路》、《安安三歲生日會》......

我一盤盤地拿出來看。

沒有。

沒有《小澈滿月》。

沒有《小澈學說話》。

沒有我們一家四口去植物園的那盤帶子。

我還找到了一個鐵皮盒子,裏麵裝著所有照片的底片。

我一張一張地對著月光看。

全都是安安。

所有關於我兒子林澈的影像,無論是照片,還是錄像,全都人間蒸發了。

她做得太幹淨了。

幹淨到令人發指。

第二天早上,我一邊喝著粥,一邊狀似無意地提起。

“倩倩,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我們以前帶孩子去城西那個遊樂場,有個旋轉木馬旁邊賣棉花糖的老爺爺,你還記得嗎?”

那是我和小澈的秘密。

那天周倩加班,我一個人帶小澈去的。那個老爺爺的棉花糖做得像孫悟空的筋鬥雲,小澈喜歡得不得了。

周倩給我夾了個包子,溫柔地嗔怪道:“你又記錯了吧?城西那個遊樂場我們是帶安安去的,哪有什麼賣棉花糖的老爺爺?安安從小就不愛吃甜食,你忘啦?”

她又一次,用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事實”,覆蓋了我的記憶。

“是嗎?可能......可能真是我記錯了。”我低下頭,扒拉著碗裏的粥。

一旁的安安插嘴道:“爸,你最近老是說記錯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要不周末我們出去散散心吧?”

周倩立刻接話:“對啊,老公,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她們母女倆一唱一和,用“愛”和“關心”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我困在中央。

我放下碗筷,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我的對手,遠比我想象的要可怕。

她不是一時起意,而是用十八年的時間,精心策劃並完美執行了一場漫長的謀殺。

一場針對我記憶的謀殺。

我的“異常”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安安的眼睛。

這個被我當成親生女兒疼了十八年的女孩,如今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繼承了周倩的聰慧,也繼承了她對我這個“病人”父親的、根深蒂固的擔憂。

“媽,我有點擔心爸爸。”

周日晚上,我聽見安安在廚房裏壓低了聲音對周倩說。

“他最近老是一個人發呆,還總問一些奇奇怪怪的、我們都記不得的往事。他是不是......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樣了?”

我站在客廳的陰影裏,心臟像被泡進了冰水。

看,這就是周倩最厲害的地方。

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她最“愛”的女兒,就成了她最鋒利的武器。

周倩從廚房裏走出來,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憂慮。

她把果盤放在我麵前,挨著我坐下,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暖,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

“老公,安安都看出來了。我知道你最近心裏不舒服,總覺得記憶很亂。要不......我們再去見見王醫生吧?”

王醫生。

那個十八年前,給我最終診斷為“重度妄想症”的心理權威。

那個用溫和而堅定的語氣,告訴我“林先生,你所謂的兒子,隻是你內心對完美家庭渴望的一種投射”的男人。

我猛地抽回手。

來了。

這才是她的殺招。

當她發現抹除物證、篡改記憶都不足以讓我徹底“安分”之後,她便毫不猶豫地使出了最陰狠的一招——再次動用“權威”,將我重新打回“病人”的原形。

隻要我再次被貼上精神病的標簽,我說的任何話,做的任何事,都將成為瘋言瘋語。

我的反抗,將變成我“病情加重”的鐵證。

“我不去!”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周倩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受傷的表情,她的眼圈紅了。

“林默,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你難道想讓安安整天為你提心吊膽嗎?你想讓我們這個家再回到十八年前那種雞飛狗跳的日子嗎?你需要恢複健康,為了我,也為了安安!”

她字字句句都是“為我好”,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安安也走了過來,蹲在我麵前,仰頭看著我。

“爸,媽說的對。我們都愛你,我們隻是希望你好起來。你就去看看醫生,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

我被她們母女倆包圍著。

一個用“愛情”綁架我,一個用“親情”懇求我。

她們的關懷,像是一座華麗的囚籠,將我死死鎖住。

我被孤立了。

在這個家裏,我不再是丈夫和父親,我是一個需要被“糾正”的異類,一個隨時可能失控的“精神病人”。

拒絕,會立刻坐實我的“病症”,加深她們的懷疑,讓周倩有更多理由對我進行更嚴密的控製。

同意,就是自投羅網,我不知道那個王醫生是單純被蒙蔽,還是......根本就是周倩的同謀。我可能會再次被藥物控製,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整個屋子的空氣都變得壓抑、粘稠,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看著周倩那張寫滿“關切”和“委屈”的臉,心中一片死寂。

許久,我吐出兩個字。

“好。”

“我......去。”

我答應去看病,周倩和安安都鬆了一口氣。

預約的時間定在周三下午。

出發前,周倩去衣帽間換衣服。我坐在客廳裏,腦子裏飛速盤算著該如何應對那個王醫生。

“老公,幫我把那件米色風衣拿出來,就掛在最外麵那件。”周倩在裏麵喊。

我起身走進衣帽間。

那件風衣是她前幾年的舊款,很久沒穿過了。

我取下風衣,正要遞給她,手指無意中碰到衣兜,感覺到裏麵有個硬物。

我下意識地掏了出來。

是一把鑰匙。

一把很舊的黃銅鑰匙,上麵掛著一個塑料牌,牌子上用油性筆記著一串地址和編號:城郊倉儲中心,B區,307櫃。

這不是我們家任何一把鑰匙。

我心臟猛地一跳。

“怎麼了?”周倩從裏麵走出來,已經換好了衣服。

我迅速將鑰匙攥進手心,把風衣遞給她。

“沒什麼,在想點事情。”

“別想了,快走吧,別讓王醫生等久了。”她催促道。

我走到玄關換鞋,突然捂住肚子,彎下腰,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哎喲......不行,肚子......肚子突然好痛......”

周倩和安安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爸?”

“老公你沒事吧?是不是早上吃壞東西了?”

我虛弱地擺擺手:“可能是急性腸胃炎......今天去不了了......倩倩,你......你先給王醫生打個電話,改天吧......”

我的表演顯然很成功。

周倩雖然有些不悅,但還是立刻打電話取消了預約,然後忙著給我找藥,倒熱水。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我喝了熱水,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第二天,趁著周倩送安安回學校,我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揣著那把鑰匙,開著車,直奔那個地址。

城郊倉儲中心,一個早已半廢棄的地方,巨大的倉庫孤零零地立在荒草叢中。

我找到了B區,空氣裏彌漫著灰塵和鐵鏽的味道。

307櫃。

我將那把黃銅鑰匙插進鎖孔。

“哢噠”一聲,鎖開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這裏麵會是什麼?是她藏起來的、關於我兒子小澈的遺物嗎?是那些消失的照片和錄像帶嗎?

我懷著一絲最後的、卑微的希望,猛地拉開了櫃門。

裏麵沒有箱子,沒有衣物,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個角落裏,放著一個塵封的、邊緣已經磨損的黑色皮箱。

我的希望瞬間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把皮箱拖出來,吹開上麵的灰塵,打開了搭扣。

箱子裏沒有照片,沒有玩具。

隻有一本日記,和一份用牛皮紙袋裝著的文件。

我顫抖著手,翻開了那本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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