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個奇怪的小鎮。
每逢雨季,隻能看到漫天的閃電張牙舞爪,卻聽不到哪怕一聲兒雷響。
有的孩子甚至從小到大,都不知道‘打雷’是什麼意思?
為此眾說紛紜,有‘祖輩造孽’說,有‘不敬神明’說,傳的最多的是‘負責這片的雷公是個啞巴’。
終於有一天,雷公不再啞巴了,大家聽到了此生最驚心動魄的驚雷。
原來大自然的終極力量,恐怖如斯?
但代價卻是:全鎮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連一根草都沒有剩下......
事情發生在我十六歲那年,之所以印象深,是因為那晚的雨下的特別大,外麵嗚嗚的狂風恨不得把天給撕個窟窿。
想來這麼晚不會再有客人,我就準備挑了燈籠,提前關門。
我是這家‘大逵當鋪’的夥計,在鎮子裏叫做‘雨中送子’。
從小被棄養,據幹爹說,他剛揀到我的時候,小雨菲菲,我還躺在木盆裏望著他傻笑,順著溪水漂了好幾道彎也不知道怕,於是他也衝著我笑了。
這一笑,就注定了咱們的緣分。
當鋪日常並沒有什麼要緊生意,最多就是鎮民當個祖傳的青花盤,或者明代的永樂通寶,根本連院子裏的狗都養不活。
但幹爹卻開了足足二十年,就好像這間當鋪存在於陰山鎮,有著自己別樣的使命?
今夜格外冷,我剛準備給門落栓,忽然聽見淅淅瀝瀝的雨中,似乎夾雜著一陣腳步聲,隱隱約約還有哭聲。
明顯是衝著當鋪來的。
奇怪,今晚連打更的沒有,怎麼還會有活人?
強烈的好奇心,讓我順著門縫往外看,隻見外麵漆黑一片,我忍不住多探出了半個腦袋,赫然就發現正前方多了一對充滿紅血絲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狹長,很彎,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我一跳,對方卻伸出冰涼的手,慢慢推開了我抵死的門。
借著光,我看清了麵前是一個長得特別奇怪的人。
他披著一身蓑衣,戴著大鬥笠,身體如踩高蹺一樣長長瘦瘦,差不多有兩米高。
兩隻眼睛是笑著的,鼻子是笑著的,嘴角也是笑著的,五官像是被一個不高明的郎中縫合在一張蒼白的僵屍臉上,越看越滲人。
他的手裏還牽著一根麻繩,麻繩另一頭拴著一個渾身泥濘的年輕人。
年輕人口眼歪斜,像是受到了極大地驚嚇,剛剛雨中的哭聲就是他發出的。
兩人一笑一哭,就這樣杵在我麵前,分外詭異!
看麵相很陌生,應該是外鄉人。
“不好意思,小店打烊了,有什麼事情明天......”我強裝鎮定的逐客。
可麵前的笑臉男一句話就把我給堵了回去:“蠟燭不是還沒挑嗎?嗬嗬,我是來當東西的。”
“當什麼?”
“當一個聾子,一千塊大洋。”
說完,笑臉男就把那個年輕人推到了我的腳下。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瘋了!
哪有來典當活人的?
要知道一枚大洋在陰山鎮可以買一百顆雞蛋,誰會失心瘋花全鎮十年都掙不到的錢,去買一個聾子?
笑臉男仿佛看出了我的震驚。
他陰惻惻的笑道:“不要著急拒絕,你去告訴邱大逵,就說陰山打了一記旱天雷,把這個老鼠皮的耳朵給震聾了......我知道那道雷是怎麼來的,要劈什麼東西。”
“把這句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他,放心,一萬塊大洋都願意給!”
老鼠皮?旱天雷?
我重新打量了一眼腳下的年輕人。
在北方一帶,老鼠皮是盜墓賊的別稱,因為他們常年在地下打洞,就跟土耗子一般,莫非這個盜墓的是挖到了什麼?
昨天後山好像真的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當時隻以為是地震,因為鎮子從不打雷,莫非這異象也跟眼前的兩人有關?
還有,他怎麼知道我幹爹叫邱大逵?
我不敢怠慢,抱拳問道:“怎麼稱呼您?”
笑臉男拿起桌子上的毛筆,蘸了下自己舌頭,在紙上寫了一陣,然後遞給我:“就說是故人來訪!”
事出離奇,我不敢怠慢,讓他在鋪子裏坐會,就匆匆忙忙趕去後院找幹爹。
路上我偷偷瞥了眼那張紙,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隻畫著一條的巨大的蟒蛇!
水桶粗細的身軀一圈圈緊緊纏繞在一座小山上,以山為參照,僅僅是那蛇頭,竟大得如同卡車一般,它張開血盆大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世間萬物吞噬。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幹爹這會兒還沒睡,正在裏屋算著賬單。
算盤珠子劈裏啪啦的打,生怕白天哪個夥計偷偷貪墨了一個銅板。
當聽到有人要用一個聾子當一千塊大洋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站起來了。
“他媽的,哪個不長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老子的當鋪敲詐?”
而當我把那張畫著蛇的紙遞過去後,幹爹又沉默了。
煤油燈映照的那張臉,我看到了生氣,震驚,恐懼,悲傷,最後隻化為了一聲自言自語。
“他們......還是來了。”
“小雨,告訴幹爹,那個人還說了些什麼?”
在幹爹的嚴肅詢問下,我將‘後山的旱天雷’、‘被震聾的盜墓賊’、‘對方要用那道雷劈中什麼的線索換一千塊大洋’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這樣,你跟我一起,把床底下的兩口木箱子拖出來。”
“裏麵有我這些年存的積蓄,應該夠一萬塊現大洋了!”幹爹淡淡的說道。
“幹爹?”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老吝嗇鬼居然偷偷存了這麼多錢?
更不敢信,事情的走向跟那個笑臉男預測的分毫不差,幹爹不僅願意出這一千塊冤枉錢,甚至還要加價到一萬。
“不要問,照做。”
幹爹沒有給我任何拒絕的機會。
當我們將兩口箱子搬到大廳的時候,他甚至都沒再看箱子裏的錢一眼。
“邱大逵,你怎麼這麼老了?胡子都白了?”笑臉男問道。
“跟你一個天天換皮囊的妖怪沒得比。”幹爹冷冷的回答。
“嗬嗬,開了當鋪,收個養子,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都快忘記自己當初來陰山鎮是做什麼的了吧?”
笑臉男的笑聲中像是藏了刀子。
幹爹似乎很怕這個家夥,回頭對我破口大罵,嗬斥說:小孩子不要聽大人講話。
我隻能灰溜溜的進了旁邊的一扇小門,那是平日裏存放典當物品的地方。
但還是很好奇,可惜那扇小門過濾了太多太多的聲音,隻能隱約聽見一點點東西。對方似乎在指責幹爹‘偷偷隱瞞了鎮子後山發生的那件大事!’、‘現在上麵很生氣!’、‘讓他當了二十年眼睛,他卻知而不報,如果真的讓那道雷劈下來的話,二十年的努力就付之東流了!’。
到後麵,笑臉男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在說:‘那東西要醒了’、‘它必須要醒!’。
我潛意識覺得,那東西可能就是畫中的巨大蟒蛇......
之後,兩人爆發了劇烈的爭吵,幹爹仿佛很畏懼後山的那個東西,笑臉男則迫切希望見到那個東西,終於整個對話以幹爹的妥協而結束。
送走了瘟神後,幹爹的臉色變得很白,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生氣。
他想給自己卷一根煙壓壓驚,但手卻哆哆嗦嗦的在抽搐,煙絲撒了一地。
直到我給他卷上,點上,他才吐出一口煙圈道:“小雨啊,你跟幹爹多少年了?”
“小時候被您撿來,就在當鋪裏住,十六年了。”
“嗯。”他點了點頭:“你覺得幹爹做人怎麼樣?”
“小氣,貪婪,在這個吃人的世道裏卻又是個大善人,對我來說不是父母,勝似父母。”
“好,明天跟我去趟後山。”
整個晚上,幹爹都在整理自己的東西,那是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奇怪物品。
有手臂粗細削尖的桃木釘子、有一桶紅色粘稠的發臭液體、有一麵刻著龍的銅鏡、還有一柄小刻刀。
刀已經生鏽了,他卻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在磨刀石上磨著。
像是在回顧自己的青春,又像是在完成自己最後的使命。
那一夜,幹爹隻跟我說了一句,這句話卻讓我膽戰心驚了一生。
他說:“小雨,明天如果幹爹讓你跑,你就趕快跑!鎮子南麵的土地廟下有一個地窖,你躲進去,等雷打完了人死光了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