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采薇匆匆離去後,屋內那點刻意維持的溫存霎時凝成了冰。
徐瑾年呆立原地許久,才動手整理行囊。
他環顧這座名為“鎖瑾軒”的金絲籠,淚珠無聲墜落,涼得如同冬夜寒雪。
妝台上,那對依照兩人容貌燒製的瓷娃娃並肩而立,臉上的笑意格外刺目。
架上那具名為“焦尾”的古琴,弦上積著薄塵,此刻正映出徐瑾年蒼白悲戚的麵容。
徐瑾年的目光定在床頭那隻紫檀畫框上,框內裝裱著一幅紅梅圖——那豔若焰火的梅瓣,是他初夜的處子血。
畫框背麵,還有蘇采薇親手繡下的誓言,針腳歪扭卻透著一股執拗的認真:“與你同眠,心頭似蜜淌。此後餘生,我必護你周全,愛重你一世,絕無二心。”
那繡線裏藏著的滾燙愛意,仿佛要烙進絹帛深處。
徐瑾年一遍遍撫過那歪扭的針腳,強抑住喉間的嗚咽。
這場表麵風光錦繡的姻緣,內裏卻隻剩欺瞞與齷齪,真是可笑至極!
“叩叩叩——”院門傳來輕響,下人引著一個眼生的小廝進來,那小廝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
小廝說道:“我家公子讓奴才捎句話,聽聞蘇小姐新婚夜與您就要了一次水?今夜她纏著我家公子到天明,足足要了五回水呢。”
他頓了頓,聲調揚起,補充道:“哦,對了,今日是承業少爺的周歲宴,他可是蘇小姐的親骨肉呢。”
“周歲宴”三個字像一把尖刀,狠狠紮進徐瑾年的心肺,令他痛不欲生。
原來蘇采薇那日在鼓樓以死明誌求他寬恕後,未滿半年,便與賀雲霆有了孩子,還讓賀雲霆如此神氣風發!
蘇采薇當日剜心賭咒的誓言有多懇切,此刻揭開的真相就有多撕心裂肺!
徐瑾年淒厲嘶吼,抓起案上的算盤,瘋了般砸向房中所有與蘇采薇有關的物件。
紫檀畫框應聲碎裂,紅梅混著木刺沾染了塵埃。
“焦尾”琴弦崩斷,琴身裂出蛛網般的紋路。
那些蘇采薇親手挑選的錦緞華服,被徐瑾年抓起金剪絞成碎布。
最後,那對蘇采薇親手燒製的瓷娃娃,在他掌心粉碎成齏粉。
一地狼藉,恰似兩人破碎的情意。
發泄完情緒,徐瑾年將滿屋狼藉拖到院心,潑上桐油點燃。
熊熊火光映著他淌淚的臉,也將徐瑾年對蘇采薇那點癡念燒得幹幹淨淨。
耗盡氣力的徐瑾年如殘葉般飄回內室,癱軟在錦被上。
輾轉反側間,一股蠻力將他拽進灼熱的懷抱,女人滾燙的吻霸道地攫取著他的氣息。
徐瑾年睜開眼,推開蘇采薇的瘋魔糾纏,嗓音冷如寒冰地問:“你不是說前院事忙嗎?怎還有空閑回來?”
蘇采薇胸膛劇烈起伏,眸中滿是驚惶地說:“瑾年,我方才噩夢驚醒,夢見你決絕棄我而去,我拚死都未能挽回你。”
她接著問道:“瑾年,沒你我會死的,你不忍心看我去死的,對不對?”
徐瑾年的沉默令蘇采薇恐慌,她攥著徐瑾年的肩拚命搖晃:“瑾年,快說!你會永遠陪著我!”
蘇采薇還哀求道:“我什麼都能給你,求你,別不要我!”
徐瑾年譏誚地勾起唇角,說道:“你一心一意待我,許我正夫主夫的榮華,我如何舍得走?”
他捕捉到蘇采薇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聲調愈發冰冷:“我還要為你生兒育女,為你富可敵國的蘇家開枝散葉呢。”
蘇采薇臉色白了一瞬,轉眼又換上深情的假麵,將徐瑾年摟得更緊:“我的心尖肉,我怎舍得你受生育之苦?族中子弟眾多,明日我便從旁支選個伶俐孩童過繼,當作親生撫養。”
徐瑾年垂眸掩去眼底的嘲弄,沒有戳破蘇采薇的謊言。
翌日天剛亮,徐瑾年便被蘇采薇帶往宗祠。
蘇采薇一路牽著他跨過層層門檻,引他穿過刻滿族訓的青石板,惹得族親們紛紛投來驚歎豔羨的目光。
宗族議事開始後,徐瑾年被蘇采薇安置在主位旁的軟椅上。
蘇采薇滿眼關切,親自為徐瑾年斟了杯溫熱的參茶,又讓管事將旁支幼齡孩童領來,排成長隊任他“挑選”。
族親的議論聲清晰傳來。
一位族親說:“家主對主夫真是愛重,婚後多年無嗣也不納侍,寧願過繼他人子嗣繼承家業!”
另一位族親附和道:“主夫原是賣身入府的賤奴,竟能得家主這般看重,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還有族親說道:“瞧這陣仗,家主是要讓主夫親自挑個孩兒承繼家業,將來這孩子認他作父,他便無後顧之憂了!”
徐瑾年暗暗冷笑,鼻尖卻泛起酸澀。
人人都說蘇采薇待他情深似海,可他的孩兒,卻連看一眼這世間的資格都沒有,何其諷刺。
徐瑾年胃裏一陣翻騰,推開蘇采薇續茶的手,語氣淡漠地說:“我乏了,想先回去,你看著挑吧。”
蘇采薇見徐瑾年臉色不好,愣了一瞬說道:“是不是哪裏不適?我讓下人去找大夫,咱們現在就回去。”
不等徐瑾年應聲,蘇采薇已彎腰,不容分說抱起他往外走。
剛出祠堂,兩人便撞見提著幾大包藥的賀雲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