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廢料......養晶體?”
薑愛國最先回過神,扭頭瞪著周川,像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幹了一輩子材料,太清楚晶體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工業的王冠,材料學的極致。
純度,必須無限接近完美。
一絲雜質,就足以毀掉整塊晶體的結構。
而廢料?
廢料根本就是雜質的巢穴。
用一堆雜質,去養出一個純淨無瑕的晶體。
這已經不是違背科學原理了。
這是在侮辱科學。
“小川,這個玩笑開不得。”
“庫房裏那批碘化鈉,當初就是因為提純不過關,雜質含量超了三個千分點才報廢的。”
“這種原料,連當教學樣品都不夠格,怎麼可能用它來做核心部件?”
另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研究員也連連搖頭。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這是常識問題。
就像你不能指望用一堆泥沙,去煉出一塊高純度的單晶矽。
“是啊,周川同誌,我們沒有晶體生長爐。”
“那東西需要恒溫恒壓,真空環境,還要有高精度的籽晶牽引設備。”
“我們這院子裏,連一台像樣的真空泵都找不到。”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現在是連鍋都沒有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剛剛被點燃的信心,迅速被現實的冰冷所撲滅。
他們麵對的,不是一個困難,而是一堵由客觀規律砌成的,無法逾越的牆。
更何況,孫會計給的時間,隻剩下不到三天。
就算有設備有材料,三天時間也絕對不夠一個晶體生長的周期。
絕望,再次籠罩了整個院子。
周川沒有反駁,也沒有爭辯。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眾人,等他們把所有的不可能都說完。
然後,他轉身走向了角落裏那堆真正的廢銅爛鐵。
“薑前輩,麻煩您,幫我找幾塊耐火磚過來。”
“劉前輩,庫房裏應該還有我們以前做實驗用的電爐絲吧?有多少要多少。”
“趙大哥,那台報廢的舊車床,還能轉嗎?”
周川一連串的指令,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些東西,風馬牛不相及。
耐火磚,電爐絲,舊車床?
這是要幹什麼?現場砌個爐子烤紅薯嗎?
“小川,你這是......”
錢宏明滿臉困惑,他完全跟不上周川的思路。
周川沒有解釋,隻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眼神看著他們。
“時間不多了,我們沒有退路。”
“信我一次。”
這四個字,帶著一種莫名的魔力。
薑愛國看著周川那雙深邃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一張張愁苦的臉。
他咬了咬牙。
“他娘的,反正都是死馬,就當活馬醫了!”
“我去找磚!”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就不再猶豫。
反正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難道還能更糟嗎?
很快,院子中央搭起了一個極其簡陋、甚至有點可笑的裝置。
幾塊耐火磚胡亂地壘在一起,勉強做了個半開口的爐膛。
裏麵那圈電爐絲也沒講究,東一擰西一纏,湊合著搭了層加熱線。
整個“提純”的核心裝置,居然是用一根裝著碘化鈉廢料的石英管,直接卡死在一台舊車床上。
“這......他到底咋想的?”
“讓車床擰著石英管轉,這樣就受熱平整了?”
“電爐絲溫度壓根沒譜,冷熱差太大,不怕玻璃管直接爆掉?”
幾個老專家圍著這台“土法爐”,前後轉悠著看,也越來越皺眉。
要說是科研現場,這畫麵怎麼看都像作坊胡搞。
周川根本懶得理身後的質疑,把車床的轉速一調,再伸手把電爐絲往邊上一拽,讓受熱能相對平均點。
“這就是土辦法的區域熔煉提純。”他說起這些倒稀鬆平常。
“提純其實還有點門道,不過就是利用不同雜質跟本身材料加熱和冷卻點不一樣這條原理。”
“讓石英管慢慢轉,用咱們這個至少能看的高溫帶,一點點挪著從頭燙到尾。”
“這樣的話,管中先沉澱下來的主要是高純晶體,剩下的雜質都會到最後去。”
“多搞幾回,最前頭順理成章可以刮出塊高純度的料來。”
整個流程他一句句講下來,聽著條理真不算複雜。
可這些理論雖說大家都懂,換誰沒見過,還真沒誰試過這麼原始的做法。
這想法既大膽又險,要對溫度、移動速度,材料特性,統統都了如指掌才敢上手。
不起眼的小失誤,可能就是致命坑。
“你說,這真能行?”
趙鐵柱直直地盯著那台吱嘎作響的舊家夥,心裏開始打鼓。
“行不行,兩天一過自己有結果。”周川隻丟下一句,眼睛都沒分開裝置半秒。
接下來的兩天裏,整個研究局,都像突然靜得滲人,沒人再管手頭事,全是多少人一圈守著院裏,把周川盯成空中樓閣。
餓就去隨手抓個饅頭啃著,困了也不舍得走,就迷糊在旁邊的靠椅上對付一宿。
大夥一麵覺著他瘋了,一麵說什麼都挪不開視線。
說不清是不是等著見他出洋相,還是見證個傳奇。
時間被推得越來越慢,倒計時的那根弦一直吊著。
離孫會計說的最後期限,眼看就要耗完。
整個院子裏的空氣,也跟著一點點沉下去。
眨眼到了第三天早上。
這時候沒人還抱希望,院裏氣氛死水一般。
直到周川突然站起,電爐絲被他一把關掉。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根被燒得有些發黑的石英管,從車床卡盤上取了下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敗,在此一舉。
當石英管冷卻下來,周川用小錘子,輕輕敲開了外殼。
那一瞬間。
整個院子,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像銅鈴。
隻見在石英管的前端,靜靜地躺著一塊晶體。
一塊約有拇指大小,通體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的晶體。
它太完美了。
完美到不像是人造的產物,更像是神靈的傑作。
沒有任何一絲雜質,沒有任何一道裂紋。
那純淨度,肉眼可見地,就比他們以前見過的所有進口貨,還要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這......這怎麼可能......”
薑愛國第一個衝了上去,他戴上老花鏡,幾乎把臉貼在了晶體上。
他顫抖著手,想要去觸摸,卻又不敢。
他怕自己的呼吸,都會玷汙了這件藝術品。
“我幾十年的材料學,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他喃喃自語,眼神裏充滿了震撼和迷茫。
他幾十年來辛苦構建的科學認知體係,在這一瞬間被徹底顛覆,碎得連渣都不剩。
“這根本不是技術......”
錢宏明顫巍巍地走上前,伸手輕撫那塊仍帶餘溫的晶體,顫抖如狗。
“這......這根本不是技術。”
“這,就特馬的是魔法啊啊啊!”
趙鐵柱和其他研究員更是目瞪口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半個字都擠不出來。
“怎麼,時候差不多了吧?錢,想好怎麼交沒?”
孫會計拖著獨特腔調晃到底,懷裏夾著公文包,身邊還跟著一撥紅星廠來的壯勞力,進門的一刻氣都不緊不慢。
大師架勢端得足,把煩人看笑話的調門拉到極致,等著看知識分子最後會怎麼收場。
可是他還沒琢磨幾下,眼角一掃,目光突然定格,中間整個人都愣住了。
桌麵晨光下,有塊晶亮剔透的東西,抬頭一看就紮眼。
“這......這個是啥?”
孫會計呆呆看了兩秒,下意識揉了揉眼睛,懷疑是不是自己看岔了。
說沒見過世麵也怪丟人,可這玩意擺那兒,好壞貴賤還能分得明白。
怎麼都不像尋常貨色。
他心裏咯噔一下,說不出的荒唐,瞅著這幫人都覺得有點古怪。
難不成,真要玩出個點石成金來?
他越想越不踏實,頭幾天風言風語,說不定真要惹點事。
周川沒多看他,隻隨手把晶體舉起來,聲音還是那樣平靜淡然:
“道理要是想明白了,就沒什麼不可能。”
“這就是科學的力量。”
說完,他和薑愛國幾人立刻動手,開始組裝探傷儀的樣機。
核心部件已經到位,剩下的組裝反而簡單。
不到半小時,一台隻有手提箱大小、外觀簡陋但結構緊湊的樣機,已經擺在眾人麵前。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激動與期待。
然而,
當周川接通電源,將探測頭對準測試鋼板的一刻,
儀器屏幕上卻是一片亂碼與雪花。
信號幹擾極其嚴重,根本讀不出任何有效數據。
整個院子,霎時陷入死寂。
剛剛攀上頂峰的希望,又一次狠狠摔回地麵。
功虧一簣。
這種絕望,比從一開始就失敗,更刺骨錐心。
孫會計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大笑。
他一下子放鬆下來,那點害怕瞬間煙消雲散。
“中看不中用啊!我還以為多厲害呢!”
“眼珠子是好眼珠,可惜是個瞎子!”
“錢呢?拿不出來?那就別廢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