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爸說，我是哥哥，天生就該讓著妹妹，這是我們家“愛的傳統”。

所以即便玩具隻有一個，我也要裝作不喜歡，讓給妹妹。

即便零食隻有一份，我也要說自己肚子疼，留給妹妹。

後來我攢了很久的錢，買了一台心儀的無人機。

妹妹趁我不在，偷偷拿出去玩，結果撞壞了。

她怕我責罵，自己先摔了一跤，摔斷了胳膊。

親戚們來探望，都誇她“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想讓哥哥的玩具受損”，真是個好妹妹。

妹妹躺在病床上，含著淚對我說：“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無人機弄壞的，現在它飛不了，就像我的手一樣動不了了......”

爸爸為了安慰妹妹，拿來了我的無人機殘骸和一把錘子。

“澤林，你也把它徹底砸爛吧，這樣妹妹就不會覺得是自己虧欠你了。”

“你別怪爸，爸隻是想讓你們的愛能對等。”

1.

爸爸提著我的無人機殘骸和一把鐵錘走進病房時，妹妹琳月立刻停止了啜泣，眼中閃過一絲期待。

我驚愕地抬頭看向爸爸。

“爸，你在開玩笑嗎？”

爸爸卻十分認真地搖頭。

“沒看到你妹妹都傷心成什麼樣了嗎？爸爸怎麼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你快點，不然爸爸就幫你動手了。”

他將那堆碎片“嘩啦”一聲倒在我腳邊，又把冰冷的錘子塞進我手裏。

“砸了它。”爸爸的語氣不容置疑，臉上卻帶著一種慈祥的微笑。

我握著錘子，大腦一片空白。

“爸，它還能修......”

“修？”妹妹琳月尖銳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我的手斷了能修嗎？憑什麼你的玩具還有機會複原，我的手就要一直疼？”

她伸出沒受傷的手指向無人機的殘骸，眼中帶著天真的惡毒。

“這不公平！我要它的下場和我的手一樣，徹底沒用！”

我被她的眼神看得渾身發冷。

回過神後我努力想要說服她：“無人機隻是撞壞了螺旋槳和攝像頭，機身是好的，也許還能修。”

“而且我已經提醒過你了，是你非要偷偷拿出去才會出事，我不可能答應你們這麼荒唐的要求。”

我轉身想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病房，爸爸卻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妹妹還不是因為太喜歡你，想玩玩你的玩具，她現在手都斷了你也有責任。”

看著哭鬧不止，甚至要用頭撞牆的妹妹，爸爸一狠心，將我死死拽住。

他把錘子塞進我手裏，用命令的口吻說：“砸！現在就砸！你要是不砸，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冰冷的鐵錘仿佛有千斤重。

我看著病床上妹妹得意的眼神，又看看爸爸那張寫滿“慈愛”和“公平”的臉。

巨大的怨恨將我吞沒。

我舉起錘子，狠狠砸了下去。

“砰！”

“砰！砰！砰！”

碳纖維的機身、精密的電路板、昂貴的鏡頭，在我一下下的重擊中，化為一地碎片。

我好像瘋了一樣，直到無人機變成一堆無法辨識的垃圾，才脫力地扔掉了錘子。

妹妹終於破涕為笑。

爸爸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就對了，澤林。你看，現在妹妹不就不難過了嗎？這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我沒說話，隻是死死盯著地上的碎片。

那不是無人機，那是我被砸得粉碎的心。

2.

從醫院回家後，家裏舉辦了一場小小的慶祝會。

慶祝妹妹琳月“傷愈”出院。

飯桌上，親戚們輪番誇讚爸爸的教育方式。

“還是老許有辦法，你看這兄妹倆，感情多好。”

“是啊，澤林這孩子就是懂事，寧可砸了自己心愛的玩具，也要讓妹妹開心。”

爸爸滿臉紅光，端著酒杯笑道：“哪裏哪裏，我這人沒什麼大本事，就是希望對兩個孩子一碗水端平，讓他們感受到對等的愛。澤林是哥哥，多付出一點是應該的。”

琳月坐在我旁邊，得意地晃著還打著石膏的手臂，將盤子裏最後一塊排骨夾進自己碗裏。

“哥，你肚子疼，這個我幫你吃了。”

她學著我小時候的樣子，語氣天真又殘忍。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裏。

吃完飯，我把自己關進房間。

逃離。

我必須立刻逃離這個家。

高考分數已經出來了，我考得很好，足夠上全國最好的那幾所大學。

我偷偷填了遠離家鄉幾千公裏的一所名校。

隻要拿到錄取通知書，我就能徹底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為了湊夠學費和生活費，我開始瘋狂地打工。

白天在餐廳端盤子，晚上去便利店做夜班理貨員。

每天隻睡四個小時。

爸爸發現了我的異常，皺著眉問我：“澤…林，你最近早出晚歸的，在忙什麼？”

我含糊地回答：“同學找我出去玩。”

他沒再多問，隻是眼神裏多了些審視。

一個月後，我終於等到了那封決定我命運的錄取通知書。

我把它藏在床墊下最深處，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我一邊打工，一邊滿懷期待地計算著開學的日子。

可我沒想到，我的秘密還是暴露了。

那天我打工回來，發現我的房門大開，裏麵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

我衝進去，看到爸爸正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琳月站在他旁邊，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知的微笑。

“哥，你要去那麼遠的學校讀書啊？那你走了，誰來照顧我呢？”

3.

我的心臟瞬間沉了下去。

“爸，你聽我解釋。”

爸爸揚起手裏的通知書，直接摔在我臉上。

“解釋？你想解釋什麼？解釋你要拋棄這個家，拋棄你妹妹嗎？”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許澤林，我從小怎麼教你的？要愛護妹妹，要公平！你考上這麼好的大學，你妹妹呢？她成績那麼差，隻能上個三流專科，這對她公平嗎？”

我撿起地上的通知書，紅著眼反駁：“那是她自己不努力！憑什麼要我為她的人生負責？”

“就憑你是哥哥！”爸爸吼道，“你天生就該讓著她！現在，立刻，把這個誌願給我改了，和你妹妹上同一所本地的大學！”

“我不同意！”我歇斯底裏地喊。

這是我逃離的唯一希望，我絕不可能放棄。

琳月在旁邊哭哭啼啼起來：“爸，你別怪哥哥，都怪我沒用，考不上好大學。哥哥那麼優秀，是我拖累了他。要不......要不我不上學了，我出去打工供哥哥上大學。”

她這番話更是火上澆油。

爸爸心疼地摟住她，回頭怒視我。

“你看看你妹妹多懂事！你呢？自私自利，隻想著自己！我告訴你，許澤林，這件事沒得商量。你要是敢一個人去上大學，我就死給你看！”

我看著他們父女情深的樣子，隻覺得一陣反胃。

我跑回房間，把門反鎖，任憑爸爸在外麵如何砸門怒罵，我都不再回應。

我以為隻要我堅持，他總會妥協。

可我太天真了。

第二天，我發現我藏在床下的存錢罐不見了。

裏麵是我辛辛苦苦攢下的一萬多塊錢。

我衝出房間質問爸爸。

他正坐在沙發上，悠閑地喝著茶。

“錢我拿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憑什麼拿我的錢！”我氣得渾身發抖。

“什麼你的錢？你是我兒子，你的錢就是我的錢。”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說，“我用這筆錢，給你妹妹報了個全科的頂級補習班。”

“我打算讓她複讀一年，明年和你一起考。這樣，你們就能在同一起跑線上，公平競爭了。至於你，也跟著一起複讀吧。”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將我辛辛苦苦打工賺來的血汗錢，將我準備上大學的學費，全都給琳月去報補習班。

爸爸，這就是你說的公平嗎？

4.

我抱著自己的頭，蹲在地上崩潰大哭。

“不公平！這對我一點也不公平！”

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抱住爸爸的腿。

“爸，你把補習費要回來好不好？我求你了。那是我的學費啊！”

一直躲在自己屋裏的琳月終於被我的哭聲煩得受不了。

她推開門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中全是不滿。

“哥，你怎麼這麼自私？這錢給爸爸保管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我成績好了，我們倆都能上好大學，不是雙贏嗎？”

“你現在非要把錢要回去，不就是怕我複讀一年考得比你好嗎？你就是見不得我好！”

爸爸也沉了臉，嚴肅地說：“澤林，別鬧了，你和琳月可是親兄妹。爸爸對你們一視同仁，但你身為哥哥也要知道關心、愛護妹妹才是，怎麼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和你妹妹斤斤計較。”

“錢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你要是實在不想複讀，也行。”

我抬起頭，神色麻木地看著他。

他咳嗽一聲，在琳月催促的眼神中，終於還是開口說：“你就去本地那所二本大學吧，離家近，方便照顧琳月。這樣一來，你上了大學，琳月也能好好複讀，這才算公平不是嗎？”

我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我沒有去那所二本大學報道。

也沒有複讀。

我在家裏躺了整整一個星期，不吃不喝。

爸爸大概是怕我死在家裏，終於鬆了口，不再逼我去本地大學，也不再提複讀的事。

他以為我妥協了，放棄了。

但我沒有。

我隻是在等待一個機會。

我表麵上恢複了正常，每天在家看看書，或者幫著做點家務，像一個認命的乖兒子。

背地裏，我用一部早就淘汰的舊手機，偷偷聯係了之前打工認識的朋友。

我拜托他幫我在另一個城市找一份包吃住的工作。

我計劃著，等我攢夠了路費，就立刻離開。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發現。

我把新辦的銀行卡和身份證件藏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爸爸書房裏一個布滿灰塵的“風水寶物”金蟾蜍的底座下。

他迷信這些東西，但從不打理，總說蒙了塵才有靈性。

那裏，是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琳月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總是有意無意地在我房間附近晃悠。

她像一條嗅到腥味的蛇，冰冷的視線時刻黏在我身上。

我加倍小心，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

終於，朋友那邊傳來了好消息。

一家工廠招工，包吃住，當天上崗。

我拿到了離開的船票。

我訂了第二天淩晨的火車票。

出發前一晚，我輾轉難眠。

自由就在眼前，我卻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我最後一次檢查了藏在金蟾蜍下的銀行卡和身份證。

確認無誤後，我悄悄回到房間，等待天亮。

淩晨四點，我背上早已準備好的背包，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

就在我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客廳的燈，突然亮了。

爸爸穿著睡衣，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

他手裏，正拿著那個金蟾蜍。

琳月站在他身後，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哥，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