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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律衡是被下腹撕裂般的劇痛硬生生疼醒的。眼前一片昏花,渾身骨頭像散了架,連動動手指都費勁。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發不出一絲聲音。四周更是死一般的寂靜。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混沌的腦海中炸開,連帶著視線都清明了幾分:

他聾了?!啞了?!

該死的樓蘭暗刺!一群雜碎!等本王緩過這口氣,定將你們挫骨揚灰!江律衡心頭戾氣翻湧,目光掃過這間簡陋卻幹淨的竹屋,忽然瞥見門邊一道纖細的身影。

陸薇之端著剛熬好的藥湯走了進來。瞧見他睜著眼,隨口道:“醒了?正好,把藥喝了。”話一出口才想起對方又聾又啞,自嘲地撇了下嘴,“瞧我,忘了你現在聽不見也說不了。”

她走到角落那張堆滿醫書的舊木桌前,提起筆,在宣紙上飛快地寫了幾行字。

江律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移動。

濃重的藥味彌漫在空氣裏,這顯然是個醫者的家。看來是眼前這姑娘救了自己。隻是她臉上那片片猙獰的瘡疤......實在有些駭人。這念頭剛冒出來,江律衡便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恩人當前,豈能以貌取人?待痊愈,定要為此賠罪。

陸薇之拿著寫好的宣紙走過來,放在江律衡眼前供他閱讀:

我是醫者。

你中了滅寂散的毒,會失聰、失聲一段時間。

我會為你醫治,不必擔心。

江律衡剛剛讀完,陸薇之便把宣紙丟開,將藥遞到他嘴邊,讓他就著自己的手喝下藥。

“對了,你現在一定很疼。”陸薇之想到什麼,轉身從一邊的藥箱中拿出一顆藥丸,遞給江律衡,“止疼的,吃吧。”她伸手指了指江律衡被包紮起來的部位,又用手比了個“叉”。

江律衡了然,咽下藥丸。

半個時辰後,約莫是藥效起來了,傷口的確不疼了。江律衡撐起身子,感受到僵硬後想下床走動,卻猛然意識到自己赤裸著上半身。

他在心裏驚呼一聲,隨即像個姑娘似的雙手環繞前胸:他被姑娘看光了!

算了算了,醫者麵前何談性別?

這樣安慰自己一下,江律衡心中剛好受些,又被忽然進來的老婦人嚇住,再次不好意思地捂住上身。但畢竟是長輩,而且很可能是恩公的長輩......

江律衡就這樣捂著上半身,站起來朝陸羌微微鞠了一躬。

陸羌趕緊攔住江律衡:“不必了講這些虛禮!”她將買回來的幹淨衣裳遞給眼前的少年,“快換上,別著涼!”

江律衡換完衣服,看見陸薇之和陸羌坐在飯桌旁,少女拿著雙筷子朝他揮手:“吃飯了。”他上前坐下,老婦人遞了一張宣紙給他:

孩子,你得罪了什麼人?怎麼有人用滅寂散來對付你?

江律衡陷入沉思。

他是大昭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幼帝的親叔父,說是撐起大昭江山的脊梁也不為過。虎視眈眈的樓蘭,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次遊獵,遭了細作算計落了單,才被刺客圍殺,重傷逃匿至此山,力竭昏倒。

陸羌看江律衡沉默,連忙拍拍他的肩膀,那意思是“不想說可以不說”。

江律衡點點頭,注意到一邊的陸薇之捏著鼻子,將一大碗藥湯灌入口中。他指了指陸薇之,又指了指那藥碗。

陸薇之明白他的意思。她也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這藥是用來治臉上的膿瘡疤的。

因為母親陸暇嘗藥試毒,所以她在腹中時就染上了藥毒,以至於陸薇之出生便容貌盡毀。好在外婆的醫術也同樣出類拔萃,經數年醫治,已經進入最後一輪的潰爛期——待此次的瘡痂脫落,她的容貌便會徹底恢複。

失敬失敬。江律衡心中想著,自覺說中了別人的痛處,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江律衡聽不見,說不出,隻能沉默地吃這頓飯,卻能感覺到空氣中有些傷感和捉摸不清的氣氛。

“薇之,聽外婆的,別去做那......”陸羌的話被陸薇之打斷。

陸薇之說道,“沒事的,他們不就是想讓孟驚寒懷孕嗎?我的醫術您還不放心,肯定沒問題。等世子一出生,我馬上回來陪您。”

陸羌卻一臉嚴肅地看著她:“那你保證,你不會想著給你娘報仇。”

陸薇之端著碗埋頭刨飯的動作一頓。

“你看你,你總想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我們鬥不過寧國侯的,你不要去做送死的事情!”陸羌放下碗,幾乎懇求,“你活著,外婆才活得下去。”

這句話仿佛在陸薇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掐了一把。她放下碗,終究是妥協般朝著陸羌鄭重地點頭。

接下來的幾日,祖孫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這個令她們傷心卻無法改變的事情,隻一心照料著那個又聾又啞的男人。

今日陸羌上山采藥,依舊是陸薇之煎藥。

藥爐子散發出陣陣夾雜著微微苦澀的藥香,陸薇之百無聊賴地揮動著扇子把控火候。她撐著頭,目光無意識地移動到坐在門檻上發呆的江律衡。

這男人,看著年紀不大,舉手投足間卻有種超越年齡的老練沉穩,通身的氣派矜貴得很。那張臉......即使帶著病容,也掩不住那股子淩厲又惑人的俊美,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側臉的線條像是精雕細琢過。

陸薇之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臉:還沒有讓寧國侯府血債血償,怎麼能想這些?何況她的身份,一是遊醫,二是即將成為攝政王妃的陪嫁丫鬟。

坐在門檻上的江律衡早就察覺到陸薇之的眼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就佯裝不知,一直坐在這裏,直到腿有些僵硬了。

正思考著要如何逃脫這凝視,江律衡忽然被耳邊拂過的一陣風聲驚動——隨後是斷斷續續的的鳥啼,再是山間一些野獸的嚎叫。

恩公醫術果然高超,這才四天,竟然已經治愈耳疾。雖然聽不清晰,但也有所好轉。剛想將這好消息告訴陸薇之,就聽見她的聲音,但落在江律衡耳中是:

“我要......嫁人......我願意......反正你聽不見......告訴你......”

實際陸薇之隻是趁著外婆不在,才敢說些心裏話,把這個小聾子當傾聽者:

“我要跟著那個同父異母的嫡姐嫁人了,雖然我不願意,也不能反抗,但是我可以趁這個機會,給我娘報仇。反正你聽不見,告訴你也無妨——我娘被寧國侯那個混蛋強占後有了我,可那群人說是我娘不檢點,逼得我娘以死明清白。這是寧國侯欠我們趙家的一條命!”

江律衡悄悄瞥了眼看陸薇之。

朝夕相處幾日,此刻細看,才發現她臉上那些可怖的膿痂竟已脫落了小半。露出來的那部分肌膚,白皙細膩,下頜的線條精巧流暢......尤其是那雙眼睛,此刻映著爐火的微光,波光流轉,澄澈得像山澗清泉。

她要成親了。江律衡在心裏盤念著,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好像也要成親了!

他和寧國侯嫡女的婚約!江律衡憶起,當時他去遊獵,就是因為煩惱這樁推不掉的婚事而外出散心。現在距離婚禮還有......三天!可現在他隻是恢複了部分聽力,還無法說話。這副模樣,如何成親?

可轉念一想......

成不了,那不是正合他江律衡的意?那婚約本就是太後強塞給他的,那孟驚寒雖名滿京城、出身顯貴,但他卻實在無法動心。

“藥好了,喝了吧。”估摸著時間差不多,陸薇之將藥爐子中的藥湯盛出,遞給江律衡。

多謝恩公,今時之恩,他日必報。江律衡接過藥碗,在心中說道,但已下定今夜悄然離開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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