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攝政王的新房內紅燭高燒,卻無半分新婚暖意。陸薇之候在外間耳房,屏息貼近雕花精致的隔扇門。
門內傳出江律衡的聲音低沉而疏離,大病初愈還帶著些沙啞:“......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王府上下無人可以輕慢。我承諾護你周全,保你主母尊榮。”他頓了頓,語氣卻帶上誠懇的歉意,“但對你,我隻有兄妹情誼,實難有夫妻之實。驚寒,此事是我對不住你。”
那夜他悄悄離開前,將恩公寫下的藥方也帶走,回了上京也正常吃藥,現在已恢複大半。
“兄妹情誼?”孟驚寒的聲音陡然尖利,帶著哭腔,“我是你堂堂正正的王妃!律衡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
“莫要任性。”江律衡的聲音冷了下來,他是武將出生而脾氣急躁,好言相勸無果後此刻耐心告罄,“你好生歇息吧。”
“不、我不許你走!”孟驚寒尖叫著撲上來拉扯。若她嫁進攝政王府第一夜,夫君便不肯圓房還不在婚房歇息,不說傳出去外人如何笑話她和寧國侯府,就是江老夫人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但江律衡的腳步仍然決絕地逼近門口。
時機到了。門外的陸薇之眼神一凜。
“吱呀——”門被拉開。一身大紅喜服的江律衡正要邁出,卻見廊下跪著一個身影。
“王爺!”陸薇之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懇切,“您萬萬不可此刻離去!”
孟驚寒追到門口厲喝:“大膽奴婢!主子的事豈容你置喙!”
陸薇之恍若未聞,隻仰頭看著江律衡,語速清晰急促:“王爺!我家小姐今日初入王府,滿府、滿城都看著!您若此刻離開,明日王妃顏麵何存、如何立足?王爺既言護她周全,今夜便是第一關!求王爺三思,為娘娘顏麵著想!” 她句句戳在孟驚寒的角度上,仿佛真的是一心為主的忠婢。
江律衡腳步頓住——這番話有理。他目光落在陸薇之臉上,注意到她那雙含淚的杏眼和驚惶下的沉靜澄澈......竟然和在鳧山救他性命的少女有些相似。
“你,”他心頭一跳,聲音帶著探究,“抬起頭來。”
陸薇之依言抬頭。廊下燈光昏黃,她的淚珠掛在長睫上顯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江律衡呼吸微滯。這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可目光觸及她光潔無瑕的臉龐,那點希望瞬間熄滅,不是他的恩公。恩公滿臉瘡疤,絕非此等絕色,不過是世間相似之人罷了。
但他並未過多在意這一絲失望,更多是被這淒楚的美眸勾起了惻隱。這婢子所言在理。
“罷了。”江律衡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對孟驚寒,語氣平淡,“夜深了,王妃安置吧。本王在外間歇息。” 說完徑直走向外間軟榻,自己寬衣解帶。讓他和孟驚寒洞房是休想了,但這新婦的麵子,他給了。
房門合上,隔絕了孟驚寒慘白的臉和陸薇之低垂的眼眸。
陸薇之跪在冰冷地磚上,聽著內室壓抑的啜泣與外間平穩的呼吸,她指尖悄然拂去淚痕,嘴角勾起滿意的冷弧。
第一步,成了。既讓孟驚寒看見她“忠心護主”的表現,又在江律衡麵前露臉。而且方才江律衡叫她抬頭......陸薇之篤定,他記得自己曾經的臉。
翌日清晨。陸薇之端水進內室為孟驚寒晨洗,但迎麵便是秋林狠辣的一掌。
秋林便是孟驚寒真正的貼身丫鬟,服侍孟驚寒長大的家婢。
“啪!”這記耳光相當響亮,震得陸薇之手中的銅盆“哐當”墜地,霎時熱水四濺。
“賤婢!”孟驚寒妝容未整,眼底青黑怨毒,“昨夜倒很會在王爺麵前裝可憐賣乖!”身旁的秋林也同樣怒瞪著她。
陸薇之捂臉跪下,聲音裏滿是惶恐:“奴婢隻是不忍見娘娘初入王府便失了顏麵......”
“閉嘴!”孟驚寒尖聲打斷,塗著蔻丹的指甲狠狠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紅腫也難掩絕色的臉,“我警告你,收起你的狐媚樣!這次王爺心善被你糊弄,算你有點用。但是——”孟驚寒眼神陰冷如毒蛇,“記住你那下賤醫婢的身份,你是侯府找來給我調理身子的工具罷了。你若再敢搔首弄姿,我就把你和那老東西一起丟亂葬崗喂狗!”
惡毒的話語,字字如冰錐。陸薇之眼中蓄滿生理淚水,竟更顯柔弱淒美。她垂下眼睫遮住恨意,哽咽道:“奴婢不敢......奴婢隻知要盡心侍奉王妃,助您早日為王爺誕下麟兒。”
最後幾字又輕又緩,精準戳中孟驚寒的軟肋。
果然,孟驚寒鬆了手,怨毒被急切取代:“哼,諒你也不敢!既然知道自己的本分,就趕緊開始吧。”
“是。”陸薇之迅速起身,顧不得臉上疼痛和地上狼藉。
素帕覆在孟驚寒柔若無骨的腕上,陸薇之則指尖輕搭,她沉吟片刻。
脈象沉細遲澀,肌膚偏涼——先天陽火不足,宮寒至極。陸薇之心底冷笑,孟驚寒這不育症治愈不難:大辛大熱之品溫補腎陽,輔以溫針艾灸。
這樣的易疾,侯府遍尋名醫無果,隻因醫家懼攝政王之威。可惜,他們找到了她,陸薇之是絕不可能遂了他們的意!
但直接下毒太蠢,陸薇之要鈍刀子割肉,讓孟驚寒在希望中又急速墜入地獄。
“王妃,”陸薇之收回手,臉上露出恭敬的喜色,“您玉體雖有寒氣,但根基尚可,並非無解。奴婢擬一方溫經散寒、補益胞宮的良藥,輔以針灸,徐徐圖之,定能讓您如願。”
孟驚寒眼中爆出狂喜:“當真?多久見效?”
“沉屙需緩治。快則半載,慢則一年必見起色。”陸薇之恭順道,“奴婢先開以附子為君,佐肉桂、鹿角膠等,祛沉寒暖宮。待寒氣稍退,再調方固本促孕。”
藥名皆溫熱對症,毫無破綻。孟驚寒大喜,露出入府後第一抹真心笑:“好,即刻去辦,用最好藥材!隻要你助我懷上世子,侯府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王妃恩典。”陸薇之福禮,掩下唇邊譏諷。
陸薇之移步至案桌前寫方子,陽光照在她紅腫的臉上。提筆蘸墨,落下的藥方精準無,但筆鋒在“香附”上微頓。
當下,她自然要真治,要讓孟驚寒切實感受“希望”。待寒氣稍退,脈象浮數,陽氣被激,展現出根基未固的假象之時......便是她動手良機!
那時,溫補的附子、肉桂漸減乃至去掉。轉而加入大量性寒涼滋陰之藥。這些對常人或是陰虛者是良藥,但對孟驚寒這宮寒未愈、僅有一絲虛火之人......便是澆滅希望的冰水,重新堵塞經脈的寒霜。
水火本就難容。陸薇之先是大補火性,又用寒涼草藥猛攻,二者在孟驚寒體內互攻,這具身子廢掉,隻是早遲的事情。她會讓孟驚寒在“好轉”假象中,滑向更深的冰窟,直至生機斷絕!
陸薇之擱筆,拿起墨跡未幹的藥方:“來人,”她揚聲,平靜無波,“照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仔細熬好送來。”
藥碗騰起的熱氣氤氳了視線,那股子辛烈霸道的氣息直衝鼻腔。陸薇之垂著眼,穩穩地將漆黑的藥汁呈到孟驚寒麵前:“王妃,藥好了。”
孟驚寒嫌惡地蹙緊眉頭,正欲發作,門外忽地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她心頭猛地一緊,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是江律衡!不能讓他知道自己這不孕之症!
“快、快拿走!”孟驚寒的聲音因驚惶而尖利變調,慌亂地揮手想打翻藥碗。
陸薇之反應極快,手腕一沉,穩穩護住藥碗,同時膝蓋一軟,“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一絲急智:“王妃息怒!是奴婢疏忽,這這是調理氣血、固本培元的暖宮湯,最是滋補,隻是藥性燥熱些,氣味衝了些,奴婢這就去為您取些蜜餞來壓壓!”她語速快而清晰,將“不孕”二字不著痕跡地替換成了“暖宮滋補”。
話音未落,江律衡已撩簾而入。玄色常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隻是眉宇間帶著些案牘勞形的倦意。他目光掃過屋內,落在驚慌失措孟驚寒和跪在地上的陸薇之身上,最後停在陸薇之手中那碗黑乎乎的藥汁上,劍眉微挑:“何事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