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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四那年,我瞞著爸媽拒絕了四大律所的實習機會,去了墓地抬棺。

用一年的時間,攢下胃癌手術的治療費。

就在我回家準備坦白一切時,卻看到了懷胎九月的媽媽。

“這個賠錢貨,養了她那麼多年,終於能派上點用場了。”

我從不知道,我在爸媽心裏如此不堪。

我聽著爸媽盤算用我的工資,先訂個豪華私立婦產醫院。

然後再給肚子裏的弟弟當血包時,我徹底清醒了。

既然如此,我要趁死前,和他們斷個幹淨!

1

我默默把捏得發皺的診斷書塞回背包。

推開虛掩的大門。

媽媽看到我立刻捂住自己的肚子。

又發覺高聳的孕肚根本藏不住,尷尬笑道,

“韻如,你怎麼突然了回來,也沒跟媽說一聲。這,這是你的弟弟。我和你爸臨時決定要的。”

分開將近一年。

我原以為,媽媽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會問我為什麼瘦了那麼多,關心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來著。

我苦澀地笑了。

“媽,你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明明我們每周都會打電話的。”

媽媽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唉,那還不是擔心你哪天嫁出去了,我們兩個沒人照顧嘛。有個兒子終究是不同的。”

盡管隻有一瞬間,但我還是看到媽媽厭煩的表情。

我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鼓鼓囊囊的背包找不到機會放下,壓得我的腰又彎了一些。

媽媽走向我,親熱地搭上我的肩膀。

“算了,不說這事了。韻如,律所讓你轉正了沒有?你這段時間也沒跟爸爸媽媽要錢,律所實習,是不是能賺挺多的?”

看著媽媽試探的目光,我隻覺得她搭在身上的手好沉好沉。

沉得像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棺材。

我張口,苦澀得聲音都發了顫。

“媽,我沒有去律所實習,我去墓園抬棺了。因為......”

話還沒說完,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了臉上。

右耳爆發出尖銳的耳鳴。

我想起第一次抬棺,我沒錢買止痛藥,胃痛得直冒冷汗。

好不容易撐到半路,還是脫力倒下,棺材也磕到了地上。

死者家屬把我拉起來,好像也是這樣,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許韻如!你對得起我和你爸這麼多年的栽培嗎?”

媽媽擰著眉毛,失望的神色如我之前預想的一樣。

但失望的理由卻是之前的我怎麼猜都猜不到的。

“抬棺能賺幾個錢啊?二十年後體力就跟不上了,到時候弟弟結婚的錢怎麼辦?”

我的嘴巴張張合合,像一尾擱淺的魚。

可最後一句話都說不出。

爸爸見氣氛凝滯,立刻朝媽媽使了好幾個眼色。

“哎呀,孩子樂意做就讓她做嘛!現在老齡化那麼嚴重,殯葬行業很吃香的。弟弟結婚甚至是買房的錢,說不定幹個五年就都能攢下了,瞎操什麼心呀?”

爸爸看向我,“韻如,你說是不是?”

他們兩眼放光,期待著我的回答。

但我默默垂下了頭。

我該怎麼告訴他們。

如果我的病繼續拖下去,別說五年。

我可能連一年都撐不下去。

2

猶豫間,我突然瞥見地上用來塞桌腳的那本故事書。

封麵被磨壞,所有書頁都蜷了起來。

殘破得就好像,我的身體。

那是奶奶最後送我的禮物,怎麼會在這裏?

我轉身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那些我省吃儉用了好久才買下的書,全都不見了。

搖搖晃晃的牛津布衣櫃和鐵架床,被換成了高檔的玩具櫃和嬰兒床。

斑駁的牆麵,也被刷成了溫柔的奶藍色。

就好像他們在我貧瘠的人生中,挖到了一塊富足的油田。

連同我的過去,連帶我的未來,通通慷慨地轉贈給那還未出生的弟弟。

我憤憤轉過身,眼淚流了滿麵。

“為什麼沒經過同意,就把我的東西扔了?難道我存在的意義,從一開始,就隻是為了弟弟?”

一句話說下來,我幾度哽咽。

可媽媽仿佛沒聽見似地,捏著我的衣擺用力把我扯了出來。

“你成天跟死人打交道的,別進你弟的房間啊!還敢在裏麵哭,哭喪嗎你?”

“呸呸呸,真是晦氣!反正這裏沒多的房間給你住,你去酒店湊合吧。”

爸爸似乎想像從前一樣摸摸我的頭,但猶豫了一瞬還是收回了手道:

“韻如啊,你就聽你媽媽的。新生兒顧忌的東西是比較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你還有錢嗎?要不爸爸幫你訂一間先?”

我抹掉眼淚,搖了搖頭,“爸,不用了,我有。”

剛轉身要走,想了想,還是放下背包。

翻出了特意帶回來送爸媽的禮物。

一包同學自家產的好茶,一盒朋友代購回來的護膚套裝。

雖然這些在國內並不知名,但都是一頂一的好東西。

是我克扣了自己幾個月的特效藥,才攢下錢買的。

我扯出笑容,遞上禮物:“爸媽,這是送你們的。”

他們麵露難色地來回瞥那些禮物,就是遲遲沒有伸手來接。

我低頭,看著自己如同枯柴般黑瘦的手。

指甲縫的黃土此刻也變得特別顯眼。

我了然,訕訕地縮起手,把禮物放在了門邊。

“那,那我走了。”

身後的門很快不帶留戀地關上。

我心裏茫然,不知道該去哪。

於是蹲在不遠處,搜索起附近最便宜的旅館。

要離醫院近一些,到時候治療、複診都比較方便。

也要離家裏近一些,說不定爸媽知道我生病了會來看看我,這樣他們來回跑也不累。

正當我按旅館價格從低到高翻看時,家裏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紅色的垃圾袋扔了出來。

裏麵裝的,正是我剛剛送爸媽的禮物。

“快把這晦氣東西扔遠些!誰知道她從那種地方有沒有帶回來什麼臟東西!省得觸了我寶貝兒子的黴頭!”

我愣愣地站了很久。

久到袋子裏的禮物包裝都泡得很軟,一捏就爛了。

我挑掉上麵的柚子葉,拎起濕漉漉的袋子走下樓。

在挑旅館的界麵,刪掉了離家近這個篩選條件。

他們,大概不會來找我的。

眼淚不受控地砸在屏幕上。

身後傳來小賣鋪的阿姨的聲音。

“誒,這不是小如嗎?怎麼瘦了這麼多啊?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棒冰到貨啦!老規矩,阿姨請你吃啊!”

真可惜此刻豔陽高照,不是能掩蓋眼淚的雨天。

我隻能勸自己,頭也不回地走得快些。

再快些。

3

我坐公車跨越大半個城市,找到郊區時,已經是半夜了。

前台畫著濃妝的女人夾著煙在打遊戲,頭也沒抬。

“一晚一百,掃碼付款。”

這已是江城最低價的旅館了。

我舔了舔幹裂的唇。

“老板,我住一個月,能再便宜點嗎?”

她懶懶地掃了我一眼,“小姑娘臉色怎麼楞個難看,別死我屋子裏了。”

不照鏡子我都知道,我現在的臉色肯定差得嚇人。

顛簸了一路,嘴中湧出的鮮血就流了一路。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緩過來了,可嘴裏又泛起一陣血腥味。

我點點頭,覺得在理,準備離開。

那個懶懶的聲調再次響起:“一千五,掃碼付款。”

我一愣,垂著頭很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至少這個月,我會好好活著的。

收洗完我就躺到了床上。

摸出手機準備讓主治醫生幫我開始第一個療程。

剛發出信息,手機就劇烈地震動起來。

是爸爸打來的電話。

“韻如啊!爸爸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了,你都不接!不知道爸爸有多擔心你啊。酒店找到了吧?安不安全呀?”

花了一天時間在心裏建起的高牆,就這樣悄然崩塌了。

我甚至有些懊悔自己把旅館租得這樣遠。

我哽咽著,“爸,我剛剛才看到,住的地方已經找到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爸爸打斷:

“是嗎?那就好!我改天跟你媽去看看啊!說到你媽,哎喲,她羊水破了,現在痛得死去活來。”

“公立醫院的護士太死板,都沒有特別照顧她,她一個40多歲的高齡產婦,哪裏受得了這折騰?我想要不還是給她轉私立吧?”

我想到了白天聽到的對話。

這通電話,不是來關心我的啊。

我呆呆地看著通話界麵上“爸爸”兩字,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

“爸,我生病了,今天回家本來要跟你們說這事的。明天我就要開始正式治療了,媽媽轉院的錢,你們能不能跟別人借一借?”

爸爸瞬間變得暴躁起來,

“借?為了養你,我們早就借了個遍,哪還借得出來?你這孩子,還裝起病來了!反正你先轉個五萬來,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媽冒這麼大的風險吧?”

我的心像被被狠狠攥著,一時間分不清是胃在痛,還是心在痛。

我輕輕應了聲,好。

爸爸聽到答複後開心地掛了電話,沒再多半句寒暄。

我深舒了幾口氣,給之前的墓園老板發去信息。

【老板,江城還有墓園在招工嗎?我想上12小時的班。】

一個定位很快發來了。

【報我名字。】

而主治醫生也回複了信息。

【太好了!你這病真的不能拖了,不許再用沒錢這個理由拖延了!沒錢姐姐幫你出!】

視線不斷被淚水模糊,打打刪刪半天。

我隻發出了一句謝謝,一句抱歉。

我壓低聲音哭了起來,身體痛得蜷成一團。

真賤啊。

為什麼在非親非故的人對自己好時,偏偏會想。

如果這樣對我的,是他們就好了。

4

天一亮,我就循著定位去了墓園。

幸運的是,這裏離住的地方很近,能省下不少路費。

墓園管事隔著鐵柵欄看我,再三跟我的前老板確認後,才讓我進來。

“這麼瘦弱的姑娘家,能行嗎?哎,那邊的棺材,你能搬動就留下吧。”

我撿起麻繩放到肩上,一下就將棺材馱了起來。

我的肩膀早就磨出了兩道厚厚的繭,棺材的麻繩勒在上麵,就像是嵌上了合適的機器。

穩穩當當的,怎麼甩都掉不下來。

我將棺材放到了指定的位置後,瞥見了管事臉上的神情。

驚訝且同情。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了。

好像從記事起,我家裏就一直很窮。

媽媽舍不得補自己的爛牙,爸爸舍不得治那痛起來能要命的腎結石。

他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如果不是要養著我,他們肯定會輕鬆好多。

所以我從來都不敢向他們要些什麼。

鞋跟跑掉了,我就求美術老師借我膠水黏上。

饞零嘴了,我就頂著烈日殷勤地幫小賣部阿姨搬貨。

還有一次在路上摔了一跤,整條腿都是血。

路人要送我去醫院,我卻怕花錢,一瘸一拐地逃回了家,一個人齜牙咧嘴地對著可怖的傷口衝水。

他們看我的眼神,就是那樣的。

驚訝同情,還有一點點的無法理解。

我抬頭,再一次對上了同樣的眼神。

是沈晏川。

法律屆的傳奇人物。

大我兩屆的學長。

我暗戀了四年的男人。

我放下管事叫我搬來的棺材,默默站在一旁等待。

盡管克製,但目光還是忍不住往他身上飄。

金絲鏡框很襯他,溫柔之餘多了一些不容置疑的鋒利。

筆挺的西裝很幹練,仿佛能看到他在法庭上發光發熱的身影。

儀式結束得很快。

我想了想還是咽下節哀二字,拿起了麻繩。

他未必還記得我。

我背起棺材準備離開,身後卻傳來了他的聲音。

“許韻如,你有什麼苦衷嗎?”

不理解,但是還是想要了解。

我要的,好像從來都隻有這個。

沈晏川走到我的麵前。

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我的眼睛卻還是酸得發脹。

“我......生病了。需要很多錢。”

跟爸媽開不了口的話,輕易地說給了別人聽。

下一秒,一張雪白的名片塞到了我沾滿黃土的手中。

“我是來工作的。還有,來我的律所工作吧,年薪五十萬,可以預支。”

他垂下頭,在手機點了幾下。

“卡號還是之前那個的吧?轉了,明天入職。”

還來不及回應,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爸爸著急地聲音傳來,“你媽難產大出血,可能快不行了!現在要緊急做手術,你快轉十萬過來!”

手機砸到了地上。

我胡亂抹著眼淚,費勁地用碎屏的手機轉出了錢。

“對不起沈晏川,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去醫院?”

沈晏川二話沒說,帶著我一路狂飆來到了醫院。

問了好幾個護士終於找到了媽媽的病房。

可走近了,卻發現裏麵一陣歡聲笑語。

爸爸殷勤地揉著媽媽的肩膀。

“你這招還真是高,十萬這就到手了!之前跟她要五萬還在那摳摳搜搜,這不是有錢嗎?”

媽媽愛不釋手地抱著懷裏的嬰兒:

“剛給兒子又買了套房,再不從女兒那多榨點錢出來,我和耀祖怎麼住最好的月子中心啊?”

爸爸笑道,“還是老婆大人有辦法,一直在韻如麵前裝窮,這些年攢下了那麼多錢不說,還培養了一個會爆金幣的取款機。”

原來這個才剛出生的“弟弟”,其實早很多年前,就已經附在我的身上,持續不斷地吞噬著我的血肉了。

而這些年我得到的“愛”,其實都暗暗標好了價。

我蹲下抱住雙膝,笑得全身都在顫抖。

心疼他們的我,可笑。

默默忍耐貧窮的我,可笑。

隱瞞病情怕他們擔心的我,可笑。

我笑得眼淚直流。

攥著原本打算雙手獻上的銀行卡離開了。

接下來,我的人生,隻為我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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