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前廳。
香爐裏燃著能平心靜氣的沉水香,青煙嫋嫋,卻壓不住廳內壓抑的氣息。
傅辛夷端坐客位,一身素白的錦緞襯得她清冷脫俗。
在她身後,站著兩名肅清司侍衛中間,押著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張嬤嬤。
嬤嬤癱如爛泥,隻剩微弱的呻吟。
“陸員外。”傅辛夷聲音泠泠。
陸泓猛地一顫:“在!”
傅辛夷神色淡淡:“這惡奴二十杖已畢,世子爺讓下官帶句話。”
一聽到謝臨淵的名號,陸泓兩股戰戰,大有一種要掉肉的感覺。
“世子念你‘又’捐十萬兩銀,暫且饒過這次。”
特意咬重的幾個字,像鈍刀似的一下下剮在陸泓心口。
“若再有下次......”她忽然抬眼,目光陡然鋒利如淬了毒的銀針,直直刺過來。
“肅清司可就免不了細查,你這‘禦下不嚴’,任由家奴‘霍亂家宅’的罪名了。”
陸泓額頭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忙不迭地躬身應道:“勞煩傅醫女代為回話,下官......下官全都明白!絕、絕無下次!”
一旁的劉引璋悄悄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恰在此時,陸泓慌亂的目光與她不經意撞上,那轉瞬即逝的眼神裏,分明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怨懟,那眼神像在無聲質問:
若不是因為你,事情怎會鬧到這般田地?
她心頭微沉,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陸昭寧來了。
她特意挑了件寬大不合身的素色衣衫,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配上那張毫無血色臉,足以讓設想她在陸府的日子有多艱難。
“爹、娘。”她弱柳扶風地行了一個禮。
目光掃過一旁的傅辛夷時,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她在來的路上算過,也問了管家對方的身份。
此人叫傅辛夷,是當今太醫令的孫女,在肅清司擔任醫官,和謝臨淵接觸不算深,但同樣沾上了黑氣。
“二小姐。”傅辛夷起身,朝她盈盈一拜。
目光一轉,睨了眼地上的張嬤嬤。
受了二十棍的刑罰,嬤嬤屁股上早已皮開肉綻,被她的視線探得一激靈,像條蛆蟲似的艱難蠕動著,一點點朝陸昭寧挪去。
“二小姐,老奴知錯了,求您原諒啊!”
傅辛夷虛抬起手。
身旁侍衛立刻上前,一把捂住了張嬤嬤的嘴,她的哀嚎戛然而止。
“二小姐。”傅辛夷麵向她,“世子爺說了,這刁奴欺主實在可惡,這次不死,是她命大,再有下次,二小姐哪怕是殺了她,也無妨。”
這話是看著陸昭寧說的,敲打的卻是身後坐在高堂的人。
緊接著,傅辛夷輕拍手掌,一名青衣侍女捧著沉甸甸的藥箱應聲上前。
“世子爺還特意交代,讓我來為二小姐診治舊傷。”
她側身介紹那侍女:“這是青黛,身家清白,是世子爺特意撥來留在二小姐身邊照料的。”
光明正大的塞人,又治傷又監視,還做足了威懾--
真是一石多鳥。
劉引璋蹙眉,心頭疑雲翻湧,卻強壓下心中驚惶,柔聲試探:“世子如此關懷昭寧,真是陸家的福氣。隻是......妾身實在惶恐,不知昭寧何處得蒙世子青眼?”
傅辛夷回答的滴水不漏:“世子爺掌肅清司,最見不得冤屈,世子,是為二小姐做主。”
青黛立在陸昭寧身側,出聲問道:“小姐,您院中可有靜室,方便傅醫官施針?”
話音落地,廳內霎時死寂一片!
陸泓夫婦臉色慘白如紙,陸昭寧卻險些憋不住笑。
要是在昨天,她估計還願意往苦情戲上演一演。
說自己福薄命賤,隻能住破院,好讓謝臨淵借口再咬陸泓一塊‘肉’
可今早,有人擾了自己清淨,陸昭寧怎麼會放過她呢?
陸昭寧嫣然一笑,聲音清亮:“有的。”
劉引璋隻覺後頸一陣發涼,渾身如螞蟻在爬。
若傳出去她讓陸昭寧住荒院,外頭定要說她這個主母苛待內宅,那自己多年經營的賢淑名聲,豈非要一朝盡毀!
“我啊......”陸昭寧拖長了調子。
劉引璋蜷緊了拳頭,連呼吸都變得逼仄。
陸昭寧的目光掃了過來,略過她,落在一旁的陸依寧身上:“我住在蘭院。”
陸依寧瞪大雙眸,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湧,尖叫著要撲上來:“你--!”
青黛身形快如鬼魅,閃現擋在陸昭寧身前,反手扣住陸依寧落下來的巴掌,順勢一掀--
“砰”的一聲,炸響廳堂。
陸依寧被狠狠摜在地上。
“休得對小姐無禮!”
陸依寧疼得渾身發冷,卻仍咬牙瞪著她:“你,你不過是個奴才,竟敢對我動手?”
傅辛夷還在這,劉引璋怕她出言不遜,趕緊從上位走下來,扶起陸依寧。
“依寧年紀小不懂事,讓傅醫女見笑了,妾身回頭定好好教訓她。”
轉頭對管家急聲道:“快去吩咐下人,把靜室收拾出來,讓傅醫女給二小姐施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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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靜室內。
傅辛夷指尖摁在陸昭寧腕間,有些不得其解。
這脈象著實詭異!
“二小姐,勞煩換另一隻手。”
陸昭寧老實地抬起另一隻手。
她這幅身體,傷勢眾多且都是下了死手,外傷多,內傷也不少。
“二小姐這傷......”傅辛夷斟酌開口,“看著凶險,但二小姐的愈合力驚人,如今,已無大礙。”
傅辛夷想了想,從醫藥箱裏拿出一瓶雪肌膏放在桌上。
“這雪肌膏滋補養顏,早晚各敷一次,能消除身上的疤痕,女孩子家,都在意自己的外貌。”
她還特意叮囑:“若是用完疤痕未消,讓青黛來取便是。”
陸昭寧垂眸,凝著那瓶雪肌膏。
的確是上好的養顏藥物。
傅辛夷收拾完東西正準備走,陸昭寧忽地扣住她的手腕。
“傅醫女。”
“你們都先下去。”陸昭寧屏退左右,唯獨青黛沒動。
她一記眼神掃了過去。
“你要是不走,我就讓謝臨淵換個人過來。”
青黛身形一僵,糾結一番後,低頭應了聲“是”。
隨即,轉身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房門。
靜室內隻剩兩人。
陸昭寧拉著傅辛夷在身邊坐下,湊近她耳畔,聲音壓得極低:
“傅醫官,所謂,醫者難自醫。”
“方才我也替你把了脈,發現了不妥。”
“這夜夜被春夢魘住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