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清芷院的門被從外麵打開,又迅速關上。
碧螺提著一隻小小的食盒,腳步放得很輕。
食盒放在桌上,打開,隻有一碗稀粥,一碟顏色暗淡的鹹菜。
書錦藝已經起身,坐在桌前,隻看著,不動筷子。
“小姐,您多少用一些吧。”碧螺的聲音帶著懇求。
“端出去,倒了。”書錦藝開口,聲音平淡。
“可是......”
“倒了。”
碧螺不再多勸,她端起食盒,眼圈發紅,轉身走了出去。
不多時,她又回來,手裏多了一方幹淨的帕子。
“小姐,擦擦手吧。”
書錦藝伸出手,任由她擦拭幹淨。
“碧螺那邊,可有消息?”她問。
碧螺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壓低了聲音回話:“碧螺姐姐傳了話進來,她一切都好,隻是不能隨意走動,老夫人院裏的人看得緊。”
碧螺是書錦藝從蘇家帶來的另一個大丫鬟,比碧螺更沉穩,也更通庶務,一直幫忙打理著書錦藝的嫁妝產業。
“讓她想辦法去一趟我的庫房。”
“庫房?”碧螺不解,“小姐,您要取什麼東西?”
“那隻陪嫁過來的紫檀木妝奩,最下麵一層,讓她把裏麵的所有冊子都取出來。”
碧螺的臉色變了:“小姐,那可是您的嫁妝總賬!那麼重要的東西,現在怎麼能動?”
“現在不動,以後就再也動不了了。”書錦藝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
“可是老夫人那邊......”
“她以為拿走了中饋的鑰匙,就拿走了一切。她不知道,我蘇家的女兒,嫁妝才是真正的底氣。”
書錦藝轉過身,看著碧螺。
“你怕嗎?”
碧螺低下頭:“奴婢不怕死,奴婢怕護不住小姐。”
“護得住。”書錦藝說得肯定,“你去找一件我的舊衣服,就說天冷了,拿出來拆洗縫補,去找碧螺。告訴她,衣服的夾層裏,有庫房鑰匙的圖樣。讓她照著圖樣,去外麵配一把。”
碧螺大驚:“私配庫房鑰匙?小姐,這要是被發現了......”
“國公府的庫房和我嫁妝的庫房是兩處。我開我自己的門,誰也管不著。”
“可......可這畢竟是在國公府的地界上,人多嘴雜。”
“所以才要小心。”書錦藝走到她麵前,“碧螺,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小姐,十年了。”
“十年了。我的性子,你應該清楚。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碧螺不再言語,她重重點了下頭:“奴婢明白了。”
“去吧。小心行事,別讓人跟著。”
“是。”
碧螺找了一件不起眼的舊襖裙,抱著出了清芷院。
門口守著的兩個婆子瞥了她一眼,並未阻攔。禁足的是世子妃,不是一個出來做活的丫鬟。
房間裏又隻剩下書錦藝一個人。
她沒有再坐下,隻是在房間裏慢慢地走著。從桌邊,到妝台,再到窗前。
這間屋子,就是她暫時的牢籠。
劉氏把管家權給了孟玉,府裏的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不出三日,這清芷院怕是連熱水都難要到了。
她就是要讓他們都以為,她已經山窮水盡,隻能靠著禁足和減食來博取世子的一點憐憫。
隻有這樣,他們才會放鬆警惕。
一個時辰後,碧螺回來了。
她的臉頰因為快步走動而泛著紅,一進門就先探頭看了看外麵,然後迅速關上門。
“小姐,辦妥了。”她走到書錦藝身邊,把懷裏的舊襖裙放在床上,“奴婢把衣服給了碧螺姐姐,話也傳到了。碧螺姐姐讓奴婢告訴您,請您放心,三日之內,必有回音。”
“她可有為難?”
“沒有。碧螺姐姐說,她自有辦法。她還說......還說讓您千萬保重身體,不要真的餓壞了。”
書錦藝拿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我知道。”
接下來的兩日,清芷院安靜得落針可聞。
每日送來的飯食,從一碗稀粥,變成了一碗清可見底的米湯。
書錦藝每次都讓碧螺原封不動地端出去倒掉。
到了第三日傍晚,外麵忽然下起了小雨。
一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冒雨跑了過來,敲了敲門。
“碧螺姐姐,碧螺姐姐托我給您帶了些針線,說是您之前想要的。”
碧螺開了門,接過一個小小的布包,道了謝。
她關上門,快步走到內室。
書錦藝正靠在榻上看書。
“小姐。”
碧螺將布包打開,裏麵除了一些五顏六色的絲線,還有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東西,硬硬的。
她把油紙層層剝開,一串嶄新的黃銅鑰匙露了出來,還帶著外麵雨水的涼氣。
“這麼快。”書錦藝放下書。
“碧螺姐姐說,她找的是城西一個快瞎了眼的老鎖匠,活幹得快,口風也緊。”
書錦藝拿起那串鑰匙,在手裏掂了掂。
“她還傳了什麼話?”
“碧螺姐姐說,賬冊太多,她一個人一次拿不了。她想問問小姐,先拿哪些?”
書錦藝走到桌邊,鋪開一張紙,拿起筆,蘸了墨。
她沒有寫字,隻是在紙上畫了幾個簡單的符號。
一個圓,代表田產。
一個方塊,代表鋪麵。
她在方塊旁邊,又畫了一個小小的交叉。
“告訴她,先拿鋪麵的賬。尤其是南城那幾家絲綢和茶葉鋪子。”
“是。”
“還有。”書錦藝補充道,“讓她把賬冊送到城外我們陪嫁的一處莊子上,不要帶回府裏。找幾個絕對可靠的賬房先生,立刻開始盤賬。”
碧螺應下:“奴婢都記下了。”
“把這些送出去,依舊要小心。”
“小姐放心。”
夜深了,雨還在下。
碧螺將書錦藝畫的紙條小心地藏好,再次借著送東西的名義出了門。
這一次,書錦藝沒有再看書。
她走到妝台前,打開了那隻紫檀木妝奩。
妝奩分三層,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首飾。
她將最上麵兩層都取出來,露出了最底下的夾層。
夾層裏沒有珠寶,隻有一本厚厚的冊子。
這才是她真正的嫁妝總賬,是蘇家交給她的底牌。外麵庫房裏的那些,不過是給外人看的明賬罷了。
她翻開冊子,一筆一筆,記錄得清清楚楚。
哪個鋪子,在哪條街,每年收益多少,掌櫃是誰。
哪個莊子,有多少畝地,是水田還是旱地,佃戶幾家。
她翻到記錄南城絲綢鋪的那一頁,指尖停在了一個數字上。
三年前,這家鋪子一年的淨利,是三萬兩白銀。
而去年,國公府的管事交上來的賬目上,寫的卻是八千兩。
中間的差額,去了哪裏,不言而喻。
國公府這些年,靠著她母親留下的這些嫁妝,填了多少虧空,養了多少閑人。
如今,他們非但不感恩,反而要將她這個真正的主人踩在腳下。
她合上冊子,將它放回原處。
這盤棋,劉氏以為自己是執棋人。
卻不知,真正的棋子,早已不在她的棋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