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湯是莊頭上送來本年的三黃雞,拿枸杞紅棗當歸煮的一點油花都不見,銀絲麵是手抻的,不知煮了多久,一瞧著就是軟爛好克化又養胃的東西。
紅棗跟紅枸杞飄在湯上打了一個轉兒,紅的更加鮮活。
枳實那筷子從鍋底翻出來半個雞腿,雞皮煮的像是脂膏,吃進嘴裏不用嚼就滑進喉嚨裏。
吃完雞肉再喝湯,鹹淡正好的湯底一口下去熨帖到心裏,通身三百六十個毛孔都舒張開,叫枳實歎出一口氣。
陳金婆子笑眯眯:“餓壞了?”
枳實麵上一紅,悶悶嗯了一聲,拿筷子挑麵條吃。
順滑滑軟爛爛,半鍋麵吃下去再喝湯,手腳都暖起來,身上卻越發的乏,眼皮都開始打架。
陳金婆子掀開小盅子看了看,一股溫潤的清甜。
枳實有些困,但卻不能睡覺,那樣多的活隻幹了一個角,做不完這些東西明兒不知道又要得什麼官司。
想到這兒,枳實站起來,跟陳婆子誠懇一笑,吃了她的照顧,有些不自在,手腳都不曉得要往哪裏放。
陳婆子看她一眼,一側身從小藍裏掏出來個小芋頭塞進碳裏,同她道:“吃好了便去幹活吧,芋頭給你烘著留著你明兒早上吃,大姑娘這兒不好過,眼下也沒有別的章程,你就多忍著點兒吧。”
枳實原本心中是茫然,來到院子裏腳底下都沒站穩,吃了這樣大的欺負,好似懸在空中,惶恐著沒有一點力好借,如今聽了陳婆子這句話,好似突然間便有了著落,一個念頭霎時間在她腦子裏閃過,她想起石榴的話,心口突然間著起了點火星,慢慢燒起一團火。
想到這兒,枳實渾身仿佛就有使不完的力,笑眯眯跟陳婆子道了謝快步走出去,借著手腳上的暖意,擼起袖子跪在地上又擦起來,細細擦過了前院,矮屋子前索性就用流水衝,再拿笤帚掃。
左右屋子裏的小姑娘也不待見他,枳實並不在意她們再仇視她一點。
大院子小院子抄手回廊都擦過一遍,枳實便開始做最細致的活,擦樹葉。
樹葉子上並沒有多少灰,也十分不用沒一片葉子都抹過。
隻把麵對著傅瑾容那一麵的葉子擦洗幹淨,枳實看著漸漸泛白的天色,往樹上撣了些水,又拿盆子細細往磚地上澆上水。
幹完了這一切,枳實喘一口氣,大約擦洗一下,停下來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院子裏隻有小丫頭起來了,打著哈欠拎著掃帚諢不知道要往哪兒落腳。
枳實心中暗暗有了些底氣,捋捋頭發往牆邊站了,等著大姑娘起身。
她須得親耳聽見大姑娘問可落雨這句話,防備石榴在言語上頭弄鬼,或者攔著根本不叫大姑娘出門開窗。
日頭漸漸的升起來,地磚上多餘的水緊緊滲下去一些,絲絲的水汽肉眼可見的從地上冒出來。
葡萄從大丫鬟的房子裏出來,腳踏在地上的時候頓了一下,先看了看那色差明顯的梧桐,眼睛在枳實身上打量一下,轉過身分派一早站在廊間的小丫頭們拿巾打水。
姑娘們身邊配大丫鬟兩個,房中伺候盥洗的丫鬟兩個,粗使丫頭四個,婆子兩個。加上枳實,減去上夜的石榴,院子裏一共站了十個人。
兩個房中丫鬟拿銅盆使玫瑰花汁子調的溫水,一人端著盆巾,另一人端著淨口的香露馬毛刷子還有小痰盂。
葡萄略點了點人,神情一肅接著就是一鬆,整整領口去敲傅瑾容的門。
“姑娘,起了嗎?”
等了一小會兒,裏頭傳來石榴的聲音:“起了,傳水吧。”
兩個粗使丫鬟裏有兩個是專管打簾子的,聞聲開開格子扇門,掀起簾子來讓一群人魚貫進去。
枳實緊緊的握著拳頭,僵著嘴角也帶著些笑意,胸口砰砰一直跳,很是拿不準葡萄看她的那個眼神。
眼睛盯著關的緊緊的兩扇窗,突然,窗子開了,裏頭露出葡萄半個身子。
枳實心中一緊,屏住呼吸,聽見葡萄笑盈盈道:“怎麼這樣幹淨,到像是落雨了呢。”
說完這句話她就讓開身子去,露出身後傅瑾容一張玉白的臉。
石榴正給她梳頭發,臉色看著有些僵,傅瑾容美目流轉,往外頭看了一眼,問道:“石榴,我昨夜裏睡得沉,可是落雨了嗎?”
出口了!枳實喜不自勝,恨不得跳起來揮兩下拳頭。
功夫不負有心人,原來她的主意真的是可行的!
心中想一回,也不理這一院子的人,跑到廚房門口,張了張陳金正背對著她收拾東西,悄咪咪從爐子裏掏出那枚芋頭。
回到屋子裏往床沿上一坐,將還溫手的芋頭掰成兩半,往白生生的芋頭上頭狠狠咬兩口,甜的眯起了眼睛。
三兩口吃完這枚拳頭大的芋頭,枳實又灌了一口冷茶,對著鏡子拿梳子抿抿頭發,看見自己臉上兩道血印子笑容一滯。
原本那些喜意潮水一般的退下去,她的心又變的沉重了一些。
她毀容了。
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說是委屈也不盡然,憤怒也不純粹,隻是覺得委屈。
這些委屈像是針,對著她的心一下一下的刺進去,刺的她喘不過氣來。
枳實呆呆的在凳子上坐了一會兒,木然的換了一身衣裳,把散亂的辮子拆開重新打一回,又沉著臉回到了她剛才站過的地方。
一步一步踏過去沒有一點臟,她心中終於有了些許安慰。
至少這件事做的還成,總算把頭一件事對付過去了。
一陣環佩叮叮當當的響,香風款款吹過來,枳實神色一凜,料想是大姑娘出來了。
彎了腰正要行禮,不想這個大姑娘人還沒到,又冷哼了一聲。
枳實一顆心涼到了底,手足無措的彎腰也不是跪下也不是。
石榴又同昨日一般湊到她身邊來,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指甲鋒利的手指指著她的鼻子:“臉上掛了彩也敢往主子身邊湊,好大的臉,給我扒了褲子打板子!”
枳實臉上一白,倏忽抬頭,心中覺得不可思議。
當著這麼多人要扒褲子打板子,這是明著把她往死路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