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知何時，顧澤從屋裏走出來看到顧震霆和阿力，激動的喊了一聲：“爸爸。”

顧震霆收斂了眼中的戾氣，轉身時眼裏滿是心疼，嘴角勉強扯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彎下身來仔細打量著顧澤。

他拉起顧澤便朝蘇家院門邁步，他走的很慢，顯然身體還沒有恢複，手杖點在濕漉漉的地麵，發出沉悶而規律的篤篤聲。

這氣氛莫名的讓人感到壓抑，糖糖躲在蘇國強身後，遠遠看著這父子倆的背影，竟然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而蘇國強和林秀芬卻隻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比剛才的貨郎恐怖百倍，手腳都有些發軟。

顧震霆抬手，似乎想摸摸顧澤的頭，但手伸到一半，卻猛地按住了自己的肋下，眉頭狠狠一皺，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角瞬間沁出冷汗。

“先生。”阿力上前半步，聲音緊繃。

顧震霆擺擺手，阻止了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股劇痛，再抬眼時，目光已恢複銳利如刀。

“蘇先生，”他看向蘇國強，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多謝你們救了我們父子。”

蘇國強被那目光看得頭皮發麻，舌頭都有些打結：“應、應該的。”

“我姓顧，顧震霆。”

他直接報出名字，打斷了蘇國強的客套，目光掃過縮在顧澤身後、隻露出一雙驚恐大眼睛的蘇糖，最後落回顧澤臉上。

“阿澤，過來。”

顧澤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下，抓著蘇糖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

他盯著父親，腳下卻像生了根，一動不動，隻有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翻湧著抗拒和一種近乎野獸護食般的執拗。

空氣瞬間凝滯。阿力眼神微沉，上前一步。

顧震霆抬手，再次阻止了阿力。

他看著兒子，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深潭，有嚴厲，有審視，也有一絲極其隱晦的疲憊。

“我還有事，沒處理完。你暫時留在這裏。”

顧震霆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意味。

“不！”顧澤猛地嘶吼出聲，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獸，那聲音因為高燒初愈而沙啞破裂，卻帶著一股狠勁。

他非但沒上前，反而猛地將蘇糖往自己身後一拽，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呈現出一種防禦的姿態，眼神死死盯著顧震霆，又像是透過父親，看到了更遠處追殺而來的刀光血影。

“一起。”

“聽話。”

顧震霆的聲調陡然拔高，眉宇間掠過一絲痛色，不知是傷口作痛，還是別的。

顧澤被那聲音震得一抖，小臉瞬間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卻依舊倔強地釘在原地。

“阿澤。”林秀芬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小聲驚呼。

蘇糖被顧澤勒得手腕生疼，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她看著顧澤煞白的小臉和那雙盛滿恐懼、死死盯著父親的眼睛，一股莫名的酸澀湧上心頭。

她忍著疼，用另一隻沒被抓住的小手，怯生生地、輕輕地拽了拽顧澤背後汗濕的衣角，聲音細若蚊呐：

“顧澤哥哥”。

這聲微弱的呼喚，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顧澤周身緊繃到極致的氣球。

他身體猛地一顫，那凶狠固執的眼神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攥著蘇糖手腕的力道，終於，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鬆開了些。

顧震霆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深沉的眼底飛快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不再看兒子，轉而看向蘇國強，語速很快，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為了安全，暫時掩人耳目。對外，就說阿澤是你遠房親戚的孩子，爹媽沒了，來投奔的。”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顧澤，“或者，認個幹親也行。”

蘇國強和林秀芬都愣住了。

幹親？這意思是要讓顧澤認他們做幹爹幹媽？

林秀芬看著顧澤那孤狼般陰鬱沉默的樣子，心裏又軟又怕，小聲道：“那，那名字。”

“隨你們方便。”

顧震霆毫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的時間緊迫。

他朝阿力微一頷首。

阿力立刻上前，從那個防水挎包裏又掏出一個厚實的油紙包，比上次扔在炕上的那摞錢厚實得多。

他麵無表情地直接塞到蘇國強懷裏。

油紙包入手沉重，硬邦邦的棱角硌著手臂。蘇國強手一抖，差點沒抱住。

“孩子的開銷，還有你們的辛苦費。”

顧震霆的聲音沒什麼溫度，仿佛給出去的隻是一堆石頭。

“不夠，或有事，去市醫院後麵，找看太平間的老孫頭遞話。”

交代完這些，他不再看任何人，拄著手杖，轉身就朝院外走去，背影決絕。

“爸爸！”顧澤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哭喊，猛地就要往前衝。

蘇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盡全身力氣反手抱住了顧澤的胳膊。

“別走！”

顧澤掙紮著，眼睛死死盯著父親的背影，聲音裏是瀕臨崩潰的絕望。

“你會不見！會不見的！”

顧震霆的腳步在院門口頓住。

雨絲落在他寬闊卻顯得異常孤寂的肩膀上。

他沒有回頭，隻是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柄即將出鞘飲血的刀。

“阿力。”

“是，先生。”

阿力應聲，最後看了一眼被蘇糖死死拖住的顧澤，那眼神冰冷依舊，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意味。

他快步跟上顧震霆，兩人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濃稠的雨夜中。

引擎發動的聲音低沉響起，又漸漸遠去。

院子裏隻剩下嘩嘩的雨聲，以及顧澤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他不再掙紮，身體脫力般軟倒下去，被蘇糖小小的身體艱難地支撐著。他緊緊攥著蘇糖的袖子，把臉深深埋進去，肩膀劇烈地顫抖。

蘇國強抱著那沉甸甸的油紙包，和林秀芬麵麵相覷，感覺像抱了個燒紅的烙鐵。

蘇糖笨拙地用小手拍撫顧澤劇烈起伏的脊背，濕漉漉的小臉上滿是擔憂。

林秀芬看著這兩個孩子小小的身影，心頭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這段意外的緣分是福還是禍，還好今天顧震霆沒有再提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