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眼神如冷風灌入心口，凍得他六肢百骸凝結成冰。

舌尖翻湧的不再是酸苦，嘔成了血腥。

蘇明軒生硬地牽動唇角，麵無表情：“罷了，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反正，你們從不信我。”

安琪從陸靜雅懷中探頭：“媽媽！壞男人認了！你要狠狠罰他！”

他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角落痛哭的李晨陽。

見他鼓勵般點頭，聲音更亮：“媽媽！我不要他當爸爸！他會害死我！”

陸靜雅這才動作，安撫地摸摸安琪的頭：“安琪別怕，媽媽保護你。”

他站直身，看向蘇明軒的眼神冷若冰霜：“蘇明軒！你這次太過分了！去老宅靜室反省！什麼時候認錯什麼時候出來！”

陸靜雅真的怒了，罕見地展露威嚴。

他抱起安琪，又去角落扶起哭碎心的李晨陽。

“一家三口”說笑著上樓，再未給蘇明軒半個眼神。

李晨陽卻挑釁地回眸，眼中的得意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陸父慢悠悠地起身，十足的長輩架勢，命人將他扭送進車。

方才的鬧劇很大，車外圍觀者眾多，議論紛紛。

所說的卻都是相信他的話：“明軒兄弟別擔心，我們都相信你。”

“陸總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他肯定有苦衷。”

“陸總那麼愛你疼你，肯定有難言之隱，你也要相信他。”

安慰的溫言，在此情此景下，也成了紮心的冰刃。

相信陸靜雅？正是因為相信他，他才被當傻子糊弄了七年。

靜室建於陸家老宅深處，盛夏也透著陰冷。

他昨夜躺了一宿，渾身酸疼，又被按在硬地上跪了三天三夜。

每隔一個時辰便來問知錯了沒有。

他猶豫一秒便是死性不改，押去受家法。

聽說這批人自幼習練家法，棍棒精準砸骨，恨不能敲碎他的骨頭。

蘇明軒疼得幾乎昏厥，被冷水潑醒。

視線被血汗模糊，他實在撐不住，思緒飄回七年前。

也是這般血肉模糊。

陸靜雅也曾整夜跪求，求父母不要趕蘇明軒走。

他承擔陸家的壓力，蘇明軒也承受父母的施壓。

他無法再生育，陸家對傳承執著入骨，陸靜雅更是一代單傳。

他猶豫良久，陸靜雅卻發毒誓願意不要孩子，他信了。

最難的那年，他們眼中唯有彼此。

如今，這也許是愛錯人、信錯人的懲罰。

可他從來不是甘受屈辱的主夫。

背叛者，必須付出代價。

昏沉數日，靜室門才開。

陸靜雅踉蹌著滑跪至他身邊，神色疲憊，滿眼心疼，啞聲道：“明軒，我來接你。”

蘇明軒眼神木然，視線從冰冷的牆壁，緩緩移至陸靜雅臉上。

一代單傳，陸家翹楚。

他竟然相信他不要孩子的鬼話。

今日種種，都是他自作自受。

蘇明軒別開視線，撐著膝蓋想站起來。

渾身骨頭像碎了一樣，稍一動就痛得臉色煞白。

腳剛踏實，就重重跌下。

陸靜雅眼疾手快地攬他入懷，手剛觸及，就被他的痛呼震住。

聲音發顫：“你怎麼了？隻是反省而已啊？”

隻是反省？那他滿身的傷是假的？

蘇明軒此刻才明白，陸靜雅對他的關心何其浮於表麵。

他掙脫他的懷抱，倚靠門框，氣若遊絲：“陸靜雅，是你說我不喜歡就可以送走那孩子。”

陸靜雅擰眉，語帶無奈：“明軒，陸家香火不能斷。這孩子，是我給陸家的交代。”

蘇明軒嗤笑：“天文興趣班的孩子算什麼交代？難道他是你養在外麵的親生女？”

陸靜雅表情僵滯，心虛地反駁：“胡說什麼！我愛的隻有你！安琪隻是合眼緣！”

他不敢看他，不敢吐露真相。

樁樁件件，讓他從失望到絕望。

莫大的悲慟下，壓抑多日的情緒翻湧，逼他脫口而出：“陸靜雅，你......”

究竟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話未說完，就被突然出現的李晨陽截斷。

“靜雅！安琪鬧著買望遠鏡，我們一起去吧？”

他挽著陸靜雅的手臂就走，走到半途才“驚覺”：“明軒出來了？要一起去嗎？”

詢問的語氣毫無邀請之意。

“他回去養傷，不去。”陸靜雅冷著臉代答。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蘇明軒：“明天那孩子正式入族譜，認你為父。別再胡鬧了。”

蘇明軒垂首，不辨情緒。

他扶著牆緩緩挪動步子，正迎上滿麵焦灼的林微風。

委屈地紅了眼，罕見地流露出脆弱：“微風......你怎麼才來？”

他虛弱的囈語令陸靜雅心頭一顫，忍不住關切：“別亂跑，跟林微風好好歇一晚。明早我來接你。”

蘇明軒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陸靜雅盯著他的背影，心如被大手攥緊，隻能一遍遍告誡自己不可心軟，此事不能妥協。

他想著一會兒給他買個護膝，入秋了，他膝蓋又該疼了。

林微風狠狠地剜了陸靜雅一眼，紅著眼小心翼翼扶他上車。

輕柔地哽咽道：“明軒，行李我已經從陸家取出來了。李晨陽把簽好字的協議給我了......你和他，再無瓜葛了。”

蘇明軒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嗆咳一聲：“好極了，微風，我們走，永遠不再回來。”

林微風滿眼疼惜地拂去他的淚：“好，永遠不再回來。”

車啟動，蘇明軒望向窗外一閃而過的陸靜雅“一家三口”和樂畫麵，釋然一笑。

陸靜雅，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