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人來稟這事時,滿身狼狽。
司檸瞧了一眼,淡淡一句:“掀了便掀了,不要有人員傷亡就好。”
粥棚建了,銀子花了,聲名出去了,她的目的達到了。毀了就毀了吧。
他們這會掀棚的壯舉,以後要是也能用在楚懷洲身上就好了。
下人們垂著腦袋,隻可惜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
“我去看看。”司檸前去。
“少奶奶便不要去了,百姓們這會正火著,不知會發生什麼。”下人們擔憂道。
司檸不在意,乘坐馬車前往。
剛到難民窟,她的馬車便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起來。
她起身走出馬車,放長視線望了一眼。
全是些老弱婦孺,零星幾名壯丁站在當中,瞧那稚嫩的臉龐就知歲數不大。
這些人的兒子,夫君,皆死在這場戰爭中。
此後獨留她們在這吃人的世道存活。
“我知大家做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我不怨大家,我隻是一介女流,能力有限,唯有盡些微薄之力,才能以慰心籍。”
她這話一出,現場沉默一瞬,緊接著爆發出第一聲尖叫。
“誰要你的布施,我們要你們以命抵命。”
有了第一聲響亮的呐喊,所有人都被帶動,喊聲震耳欲聾。
“我們要你們以命抵命!”
“以命抵命!”
許是他們的喊聲太過悲憫,驚動了上天,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司檸站在原地望著她們,眼中沒有絲毫怨言,有的隻是悔恨。
恨楚懷洲沒有能力,還偏要坐鎮後方,造成如今的局麵。
倏地,一道沉悶的鼓聲擊破了這震天響聲。
“砰~”
所有人都住了口,轉身看去。
隻見沈言酌身著紅色朝服騎在高頭大馬上,他一手握韁繩,一手撐著傘,身板筆直,身子卻有些搖晃,神情懨懨的。
“吵什麼!”他驅使馬兒向前,百姓們很自然地為他讓開一條道。
“沈大人,這國公府的少奶奶要布粥,我們變成如今的樣子,都是她害的,我們怎麼能接受她的布施。”人群中有人說話了。
“就是,害得我們流離失所,現在又來假惺惺的布粥,我們才不稀罕。”
“讓她滾!”
“讓她滾!”
沈言酌策馬到司檸身前,居高臨下窺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落到百姓身上去。
“是她率兵出征的?”沈言酌毫無情緒的問話。
眾人怔了下。
“不是。”
“那是她上陣殺敵的?”
“......不是。”
“還是說是她下達的指令,讓你們家人戰死的?”
“......”
“不,不是......”
三句問話,讓百姓們憤起的情緒霎時散去。
沈言酌沉著臉橫掃所有,“參雜了沙子的陳米你們搶著吃,這白花花的米粥卻要將它掀了,是都忘餓肚子的滋味了?”
“這是國公府的米。”有人小聲回複。
“這米上刻國公府三字了?國公府的米就不是糧食,填不飽你們的肚子?”沈言酌並未發怒,但聲音沉沉,讓人不寒而栗。
“不,不是。”那人低聲回道。
“這粥喝是不喝!”沈言酌提高音量發問。
沈言酌是何等人,奸佞之臣,要是惹怒他那就慘了。
他敢直接停了他們的吃食,讓他們這些人餓死在這裏!
“喝!”
他們這些人飄零一月,看見這白花花的大米怎能不饞。
“喝,我們喝。”
“我們喝。”
人群中傳出此起彼伏的聲音。
司檸望著馬背上的男人,心中感慨萬千。他好像無所不能,隨意幾句話就能解決所有事。
沈言酌側目,“司大小姐該吩咐人架鍋熬粥了。”
司檸羽睫輕閃,“多謝沈大人。”這次的謝,道得有幾分真誠。
沈言酌挑了下眉,“這麼冷的天,謝字哪能比得過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司檸知道他什麼意思,點了下頭,“沈大人稍等片刻,粥馬上就好。”
她轉身,吩咐人將狼藉重新收拾出來。
沈言酌一個眼神丟給隨風,隨風叩首,帶著人去幫忙。
粥棚重新搭建起,白米下鍋,嫋嫋炊煙升起,香氣四溢。
“小的來吧,少奶奶別燙傷了。”
“沒事。”
司檸拿大勺攪拌鍋裏的白粥,忙的熱火朝天。
沈言酌在不遠處盯望著,眼底情緒波動,唇角蕩起一圈笑。
“沈大人,請喝粥!”司檸端著一碗白粥到沈言酌麵前。
沈言酌接過,“我隻當大小姐忘了我這個人。”
“百姓太多,一時沒顧上。”司檸難得沒有與沈言酌嗆聲。
沈言酌瞥她一眼,頭發略微淩亂,衫裙袖口與裙擺都沾了汙垢。
“過來!”
沈言酌端著粥提步而動,司檸不明所以,但還是跟著他去了。
馬車上,司檸剛坐穩,眼前便遞過來一碗粥。
她挑眉看去,“你喝吧,我讓他們再盛一碗。”
“不要!”沈言酌拒絕,“就喝這碗。”
看在他今日出麵解圍的份上,司檸不想和他打鬧,抬手去接。
沈言酌躲了下,“就這樣喝。”
“我不喝。”她拒絕,不想跟沈言酌在外麵親近。
沈言酌不放棄,“你不是說懷孕了嗎?你不喝,我的孩子要喝。”
司檸:......
“你也知道這是你孩子!那還不快幫我坐實楚懷洲的死訊。”
沈言酌麵色依舊,“先喝粥。”
司檸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無奈,她隻能湊近碗邊,緩緩張開唇瓣。
沈言酌眉眼間蘊著笑意,喂她喝粥。
一碗粥下去半碗,沈言酌才滿意地抽回手。
“再讓隨風盛一碗吧。”司檸道。
“不用,夠喝。”沈言酌說完,薄唇覆蓋在司檸原先的位置,飲盡最後半碗粥。
“香甜!”他給出評價,也不知道是在說粥,還是在說其他。
“我與你說的事,可行?”司檸再次祈求。
那些事對她來說猶如登天,可對沈言酌來說,動動嘴皮子的事。
沈言酌將碗從軒窗遞出去,上下掃視過司檸。
“臟兮兮的!”他拉來她的手,拿出帕子擦拭手心手背的灰燼。
“......”司檸眉心斂了又鬆,她剛生火熬粥,手沾染上灰燼很正常。
“先讓楚懷洲入土,再行調查前因後果,可好?”司檸沒有反抗,任由他反複擦拭,低著頭求道。
“這粥打算布施多久?”沈言酌像是沒聽見一樣,詢問別的。
司檸咬著嘴唇沉默一瞬,又道:“其他事都不需要你做,隻需要你跟官府說一聲,除了楚懷洲的戶籍。”
“明兒你還要親自來布粥嗎?”沈言酌又問。
司檸這下清楚沈言酌是故意的,他故意裝作沒聽到,是不想幫她。
“沈言酌!”她沉聲,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男人握得極緊,她根本掙脫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