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宋知寒將父親的骨灰盒輕輕放在工作室靠窗的矮櫃上。

矮櫃是他昨天特意去舊貨市場挑的，深棕色的木質表麵帶著淡淡的劃痕，像承載過許多歲月的故事，和父親溫和沉默的性子很像。

他用幹淨的棉布仔細擦拭著櫃麵，連縫隙裏的灰塵都沒放過，動作慢得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儀式。

骨灰盒旁邊，他擺上了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裏的宋父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嘴角帶著淺淺的笑，那是宋知寒十八歲生日時拍的，也是父親為數不多的幾張清晰照片之一。

“爸，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新家了。”

宋知寒對著照片輕聲說，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安穩。

工作室的空間不算大，卻足夠他施展。

一側的牆被他釘上了木板，用來掛畫具和完成的作品；中間放著一張寬大的畫桌，是他從舊書店老板那裏買來的，據說以前是一位老畫家用過的；角落裏堆著幾卷畫布和顏料，空氣裏彌漫著鬆節油和木質的混合氣息，讓他莫名覺得安心。

整理完這些，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宋知寒摸了摸口袋，發現昨天買的咖啡豆已經喝完了。

他鎖好工作室的門，沿著街道慢慢往前走。

這一帶是城東的老街區，路邊種著高大的梧桐樹，枝葉繁茂，陽光透過縫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走了大概五百米，他看到一家掛著“晚巷咖啡”招牌的小店。

店麵不大，玻璃門上貼著手繪的咖啡豆圖案，看起來很溫馨。

宋知寒推開門走了進去。

店裏很安靜，隻有舒緩的爵士樂在空氣中流淌。

櫃台後，一個穿著淺灰色連衣裙的女人正低頭擦拭著咖啡杯，她的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纖細的脖頸，手指修長，動作輕柔。

聽到開門的聲音，女人抬起頭，看向宋知寒。

她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眼睛很亮，像盛著星光，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增添了幾分知性。

“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麼？”

女人的聲音很軟，像春風拂過湖麵，讓人覺得舒服。

“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宋知寒報出自己習慣的口味，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店內的陳設。

牆上掛著幾幅風格清新的水彩畫，畫的都是老街區的風景，筆觸細膩，色彩柔和。

“您是新搬來的吧？”

女人一邊磨咖啡豆，一邊隨口問道，語氣自然，沒有打探的意味。

“嗯，就在前麵的工作室。”

宋知寒指了指窗外的方向，如實回答。

“原來是鄰居啊。”

女人笑了笑，將磨好的咖啡豆倒進咖啡機，“我叫林晚，這家店是我開的。”

“宋知寒。”

他報上自己的名字，看著林晚熟練地操作著咖啡機。

很快，一杯冒著熱氣的美式遞到了宋知寒麵前。

“您慢用。”

林晚將咖啡放在托盤上，又遞過來一小碟餅幹，“剛烤的，免費贈送。”

“謝謝。”

宋知寒接過咖啡，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子，心裏泛起一絲暖意。

他沒有立刻離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慢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的梧桐樹。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這樣平靜的時刻，是他這半年來從未有過的。

喝完咖啡，宋知寒起身結賬。

“以後常來。”

林晚笑著說，眼神裏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有真誠的友好。

“會的。”

宋知寒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剛走到工作室樓下，他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是陸暖暖的車。

宋知寒的腳步頓了頓，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沒有繞開，而是徑直走了過去。

車門打開，陸暖暖從車上下來。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頭發有些淩亂，眼下的青黑比上次在醫院時更重了，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看到宋知寒，陸暖暖的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上前。

“寒寒，我找了你好久，終於問到你在這裏。”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伸手想拉宋知寒的胳膊。

宋知寒側身避開，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有事嗎？”

他的語氣很淡，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陸暖暖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隨即又換上懇求的神色。

“我想進去看看你的工作室，就看一眼，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現在沒有立場要求更多，隻能放低姿態。

“沒必要。”

宋知寒直接拒絕，“我們已經離婚了，我的生活和你沒有關係。”

“寒寒，我知道錯了，”

陸暖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眼眶泛紅，“我不該那麼對你，不該忽略你的感受，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和江知遠斷幹淨，我們重新開始。”

宋知寒看著她，眼神裏沒有絲毫動搖。

“陸暖暖，你錯的不是忽略我，是從來沒有真正尊重過我，尊重過我父親的生命。”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字字清晰，像一把刀，戳破了陸暖暖最後的僥幸。

“我父親走的時候，你在陪江知遠；我被江知遠砸傷的時候，你在關心江知遠有沒有事；我提出離婚，你第一時間還是想著去安撫江知遠。”

宋知寒頓了頓，目光落在陸暖暖的臉上，“這些，不是一句‘我錯了’就能彌補的。”

“我知道，我知道很難彌補，”

陸暖暖急得眼淚掉了下來，“但我可以改，我會用一輩子來彌補你，你別這麼對我好不好？”

“不必了。”

宋知寒搖了搖頭，“我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也請你別再來打擾我。”

說完，他不再看陸暖暖，轉身走向工作室的樓梯口。

陸暖暖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追上去，卻又不敢。

她知道，宋知寒這次是真的不會回頭了。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黑色的風衣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站了很久，直到宋知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口，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車上。

宋知寒回到工作室，鎖上門，靠在門後，深吸了一口氣。

剛才陸暖暖的眼淚，他不是沒有看到，隻是心裏已經沒有波瀾了。

那些曾經讓他心疼的淚水，如今隻剩下麻木。

他走到畫桌前，拿起畫筆，蘸了一點白色的顏料。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畫布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他抬起手，在畫布上輕輕落下第一筆。

筆觸很輕，卻很堅定。

就像他此刻的決心，徹底告別過去，迎接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