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那以後,我爸的話明顯變少了很多。
在家裏,他變得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著他的幾盆月季發呆,一坐就是半天,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隻有在非常著急,或者完全下意識的時候,才會不小心蹦出一兩個“蔬菜詞”,然後立刻像觸電一樣閉上嘴,眼神慌亂地看向我們,帶著一絲討好的小心翼翼。
他開始回避家庭活動。
以前最愛熱鬧的他,現在逢年過節聚餐,總是找借口說不舒服,或者在飯桌上匆匆扒拉幾口飯就躲回房間裏。
我們叫他看電視,他也總是擺擺手,寧願一個人待在寂靜裏。
家裏仿佛多了一個透明的、沉默的幽靈。
一次,小外甥跑來拉著他的手:“姥爺姥爺,我要玩積木,陪我拚積木!”
我爸眼睛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他擺擺手,聲音幹澀:
“姥爺......姥爺蘑菇了。”
“蘑菇?蘑菇是什麼呀?”小孩子不解。
“......長木頭上了,不動了。”
他低聲解釋,然後近乎倉皇地掙脫了外甥的小手,轉身離開,徑直走回了房間。
小外甥看著姥爺的背影,委屈地癟了癟嘴。
他甚至開始害怕接電話。
以前電話鈴響,他總是第一個衝過去。
現在,電話鈴聲像是一種警報,他會顯得很緊張,看看電話,又看看我們,嘴唇翕動,卻不敢去接。
有一次我媽在廚房忙,讓我爸接一下,他拿起話筒,聽了半天,對麵“喂”了好幾聲,他漲紅了臉,最後磕磕巴巴地說:
“你......你找......西紅柿......啊不,找紅果......對,對不起......”
對方感覺莫名其妙,還以為打錯了,直接掛了電話。
我爸拿著話筒,呆呆地站了很久,才默默地放下。
我媽出來問是誰的電話,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小聲說:“......打,打錯了。”
然後默默地走進衛生間,關上了門。
我聽見裏麵傳來壓抑的、極力克製的嗚咽聲。
那一刻,我心堵得厲害。
但我依然沒有去深究,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想下意識地避免和他單獨相處。
我爸的身體,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垮掉了。
他迅速消瘦,眼神空洞,常常對著牆壁自言自語一些“蔬菜密語”。
一個寒冷的清晨,我媽發現他平靜地躺在床上,再也沒有醒來。
醫生給出診斷:心肺功能衰竭。
他沒有掙紮,沒有遺言,仿佛他隻是太累了,才選擇長睡不醒。
我們流著淚,心裏卻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被我們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
巨大的悲傷過後,我開始整理他的遺物。
在衣櫃最隱秘的角落,我找到了那個上了鎖的舊鐵盒。
我用工具撬開了鎖。
剛掀開舊鐵盒的蓋子,一張小紙條飄到了地上,我低頭去撿。
“他們說我是累贅,那我冬瓜(消失)了,他們該輕鬆了吧。”
“轟——!”
我手中的鐵盒“哐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