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寢殿內的空氣,讓人窒息。
一邊是持劍而立的帝王,龍威凜然,一身煞氣尚未斂盡;
另一邊,卻是剛被巨響驚醒的凝妃,睡眼惺忪,神情還帶著幾分茫然與慵懶。
最終還是蘇凝晚先開了口。
畢竟被一個提著劍的男人堵在臥室門口,就算他是皇帝,也實在有點影響睡眠質量。
她抱著錦被,往後縮了縮,試探性地問道:“陛下......您這是,來夢遊了?”
蕭燁:“......”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翻湧的驚疑與怒火。
那聲清脆的“鏘啷”聲,是他將天子劍還入鞘中。
動作幹脆利落,試圖用這金石之聲挽回一點帝王的體麵。
他就那麼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可眼神裏包含的懷疑與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蘇凝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抱著被子的手都收緊了,內心瘋狂拉響警報。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睡眼惺忪的樣子嗎?踹了我的門,提著劍衝進來,現在又不說話,想幹嘛?私闖民宅還帶精神攻擊的?】
【不行,他這個眼神太嚇人了,跟要查我KPI、不達標就地開除似的。我得趕緊想個辦法把他打發走,不然今晚別想睡了!】
就在蘇凝晚為了自己的睡眠大業,準備硬著頭皮開口“送客”時,皇帝終於動了。
他邁步走進內殿,銳利的目光掃視一周,最後還是落回她身上。
沉聲問道:“你方才在殿內做什麼?朕在宮外,似乎聽見了異響與驚呼。”
【哦豁?他說聽見聲音了?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啊!這不正好把梯子遞到我嘴邊了嗎?就坡下驢啊姐妹!】
她心念電轉,麵上則恰到好處地擠出幾分後怕與茫然。
順著皇帝的話,一臉真誠地解釋道:“回陛下,您許是聽見了臣妾的夢囈。臣妾剛剛......好像是做了個噩夢。”
這番說辭,竟與他給自己找的台階嚴絲合縫。
蕭燁走到床邊的繡墩上坐下,對門口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李德全遞了個眼色。
李德全會意,轉身將同樣戰戰兢兢的寶珠喚了進來,示意她上茶。
他決定將計就計,借著關心之名,行審問之實。
言語可以作偽,但心聲......卻未必。
他不動聲色,凝神細聽,隻等著她自己露出破綻。
寶珠端著茶盤的手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好不容易才將一杯熱茶放到了皇帝手邊的小幾上。
蕭燁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優雅,眼神卻緊緊鎖著她:
“朕聽聞你近日噩夢連連,心中掛念,特來看看。”
蘇凝晚心裏吐槽,麵上卻隻能順從地點頭。
【搞什麼?老板深夜突擊查崗,還非要拉著員工開會?這嚴重影響我的休息時間,違反勞動法了啊!】
蕭燁撇著浮沫的手,微微一頓。
勞動法是何物?
但“老板查崗”、“影響休息”這幾個字,他卻是聽懂了。
強忍著心中的不悅,繼續自己的“審問”。
“身子可大好了?”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蘇凝晚乖巧回答:“回陛下,已無大礙,勞陛下掛心了。”
【他這眼睫毛......也太長了吧?又長又翹,不會是去植的吧?古代就有這種美容技術了?看著不像假的啊,角度很自然......】
蕭燁:“......”
他將茶盞輕輕放回幾案,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在這裏字斟句酌地試探軍國大事,她卻在研究他的眼睫毛是真是假?!
一股邪火從心底竄起,又被他死死壓住。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這或許是她故布的迷陣,用這些無稽之談來擾亂他的心神。
換了個話題,直指核心:“方才的噩夢,可還記得更詳細些的內容?比如,那些人為何而戰,喊的又是什麼?”
蘇凝晚的眼睫顫了顫,露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人太多,聲音太雜,臣妾......記不清了,隻覺得心驚肉跳的。”
怎麼還不走?這麼晚不睡覺,明天不用上朝的嗎?
一看就是腎虛,內裏虧空,需要來點固本培元的方子好好調理一下。嗯,枸杞配海參,陰陽雙補......
“啪!”
一聲脆響。
毫無征兆地在花梨木小幾上重重一拍,力道之大,讓那隻他剛剛放下的茶盞都跳了一下。
滾燙的茶水四濺,將明黃色的袖口都浸濕了一片。
素來波瀾不驚的俊臉上,額角的青筋正隱隱跳動。
夠了!
他在這裏為了江山社稷殫精竭慮,這個女人非但沒有半點敬畏之心,竟還敢在心裏斷言他“腎虛”?
這審問,是一點都進行不下去了!
再聽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當場將這個女人的腦子剖開,看看裏麵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蕭燁猛地站起身,龍袍的衣角帶起一陣冷風。
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那個一臉無辜的女人,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夜深了,凝妃好生歇著。”
說完,他一秒鐘都不想再多待,轉身就走,背影寫滿了“憋著一肚子氣”。
李德全見狀,連忙躬著身子準備跟上,心裏卻在瘋狂打鼓。
這清芷宮,真是一處謎地。
進來時殺氣騰騰,出去時怒氣衝衝,偏偏裏麵那位娘娘,瞧著什麼都沒做。
就在蕭燁的腳即將邁出寢殿門檻的那一-瞬間。
一道截然不同的心聲,悄然飄入他的腦海。
也不知道我哥在邊疆,現在天兒該轉涼了,晚上會不會冷,軍營裏的被子夠不夠厚。
聲音裏沒了之前的戲謔與懶散,沒了那些他聽不懂的古怪詞語。
有的,隻是屬於妹妹對兄長的牽掛與擔憂。
蕭燁準備離開的腳步,因為她的心聲,稍稍停頓住了。
但也僅僅是一瞬。
下一刻,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門檻,明黃色的龍袍衣角劃過一道弧線,很快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裏。
李德全不敢耽擱,連忙躬身退了出去,將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內裏的一切。
禦駕回程的路上,一路無話。
夜風是冷的,但李德全覺得,那點寒意,遠不及前方那道明黃色的背影上滲出來的半分。
他隻能死死盯著陛下的腳後跟,連自己的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輕又長。
生怕一絲一毫的動靜,會觸碰到帝王那根不知何時就會繃斷的弦。
就這麼提心吊膽地跟了一路,剛在心裏稍稍鬆了半口氣,那道聲音便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一個激靈,連忙應道。
蕭燁的腳步未停,隻吩咐道:“傳朕旨意,命兵部即刻清點一批禦寒冬衣、傷藥,並上等酒肉,加急送往北疆大營。就說......”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就說凝妃夢到了沙場苦寒,為將士們求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