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姐姐李娟摔門而去的聲音,像一記悶錘,砸在客廳裏每個人的心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父親李衛國“吧嗒、吧嗒”抽煙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沉重。
母親趙秀蘭緊緊攥著那五百塊錢,手心全是汗,錢仿佛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兒啊,要不......這事還是算了吧?”趙秀蘭的聲音帶著哭腔,滿是擔憂,“你姐說得對,萬一......萬一賠了,我們家可就......”
李衛國狠狠吸了一口煙,嗆得咳嗽起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李毅:“你老實跟我說,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李毅沒有直接回答。
他拉過一張凳子,在父母麵前坐下,神色平靜得不像話。
“爸,媽,我先給你們講個事。”他緩緩開口,“我有個同學,家裏條件跟咱們差不多。他家有個親戚,也是能說會道,說是在外麵找到了發財的路子,要借錢。他爸媽心善,就把一輩子的積蓄都借了出去。”
李衛國和趙秀蘭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結果呢?”趙秀蘭緊張地問。
“結果,”李毅的語氣很平淡,卻像在陳述一個血淋淋的事實,“那個親戚根本不是去做生意,是拿錢去賭了。輸光了,人也跑了。我那同學一家,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他爸氣得住了院,到現在還沒出來。”
這個故事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李衛國夫婦心中最後一點幻想。
張建明那張油嘴滑舌的臉,瞬間和故事裏那個“親戚”重疊在了一起。
“他......他不會也是......”李衛國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掉了一褲子。
李毅沒有點破,他知道,有些話說到這裏就夠了。
他話鋒一轉,看向母親手裏的錢。
“媽,家裏的錢,千萬不能再放在那個瓦罐裏了。”
趙秀蘭一驚:“那放哪?”
“姐夫今天沒借到錢,他不會死心的。”李毅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姐那個人,耳朵根子軟,被他哄幾句,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們今晚,很可能就會回來‘拿’。”
“拿”這個字,讓趙秀蘭的臉瞬間白了。
李毅站起身,走到牆角,從一堆雜物裏翻出一條又舊又破的棉被。
這是家裏冬天用來堵門縫的,上麵全是灰,誰都不會多看一眼。
“媽,把家裏的錢,除了這五百,剩下的全都縫到這條棉被的最裏麵去。”他把棉被遞給母親,“然後,在那個瓦罐裏,留下二十塊錢。”
“留二十塊幹嘛?”李衛國不解。
“給他們留個念想,也讓他們死了這條心。”李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讓他們知道,這個家,已經不是他們想掏空就能掏空的了。”
看著兒子周密得近乎可怕的安排,李衛國夫婦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以及一絲......前所未有的安心。
這個兒子,真的長大了。
......
第二天一早,李毅照常來到學校。
他沒有直接去教室,而是敲響了班主任辦公室的門。
班主任正埋頭批改作業,看到是他,有些意外:“李毅同學?有事嗎?”
“老師,我想請個假。”
“請假?請多久?”班主任皺起了眉頭,對於這個剛從學渣逆襲成學神的“寶貝疙瘩”,他現在看得比誰都緊。
“一周。”
“一周?”班主任的音量瞬間拔高,手裏的紅筆都放下了,“不行!絕對不行!馬上就要二模了,你這個時候請一周假?你想幹什麼去?”
麵對老師的質疑,李毅不慌不忙,臉上甚至還帶著自信的微笑。
“老師,我知道您擔心我的成績。這樣吧,您不是一直說,辦公室裏那張壓箱底的全國奧數競賽卷,是咱們學校的‘鎮校之寶’嗎?”
班主任一愣:“是啊,那又怎麼了?”
“您把卷子給我。”李毅伸出手,語氣平靜卻充滿了力量,“我隻需要五分鐘。如果我解不出最後那道壓軸題,請假的事,我絕口不再提。如果我解出來了......”
“你要解那道題?”班主任意外地看著他,隨即失笑,“李毅同學,我不是打擊你,那道題連市裏的數學教研組長看了都直搖頭,你......”
“老師,試試看,您不虧。”李毅打斷了他。
看著李毅那雙深邃得不似少年的眼睛,班主任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從鐵皮櫃的最深處,翻出了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試卷。
“喏,就是這道。”他將卷子拍在桌上,指著最後一道題,“五分鐘,你自己說的。”
那是一道極其複雜的解析幾何題,涉及到的參數和變量多得讓人頭皮發麻。
李毅隻掃了一眼,便拿起了筆。
他沒有用任何常規的高中解法,而是直接在草稿紙上建立了一個空間坐標係,引入了向量和矩陣的概念。
“這......這是什麼解法?”班主任湊了過來,一開始還帶著審視,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從疑惑變成了震驚,再從震驚變成了駭然。
李毅筆下的那些符號和公式,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那是一種他隻在大學高等數學教材裏見過的,降維打擊式的解題思路!
“唰唰唰......”
筆尖在紙上飛舞,思路清晰得令人發指。
不到五分鐘。
李毅停筆,將寫滿推演過程的草稿紙,和最終那個簡潔優美的答案,一起推到了班主任麵前。
“老師,您看對嗎?”
班主任呆呆地拿起草稿紙,又對照了一下卷子背後附帶的標準答案,雙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一模一樣!
甚至......過程比標準答案還要簡潔、還要巧妙!
他猛地抬頭,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李毅,嘴巴張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你這些東西,是跟誰學的?”
“自學的。”李毅麵不改色地把功勞推給了金手指,“我覺得挺有意思,就隨便翻了翻大學的教材。”
隨便......翻了翻?
班主任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他深吸一口氣,再看向李毅時,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一個優秀學生,而是看一個......深不可測的天才。
“假......我批了!”他拿起筆,爽快地在假條上簽了字,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周夠不夠?不夠老師再給你加!對了,你這次出去是......”
“算是社會實踐吧,去南方見見世麵。”
“好!社會實踐好!”班主任一拍桌子,熱情洋溢,“你放心去!學校這邊我幫你打招呼,就說派你去參加一個重要的實踐活動,給你記上學分!”
......
傍晚,轟鳴的綠皮火車即將駛入站台。
九十年代的火車站,嘈雜、混亂,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煙味和廉價方便麵的味道。
李毅背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穿行在擁擠的人潮中,眼神卻異常冷靜。
從進站口開始,他那雙曆經前世商海沉浮的眼睛,就像一台精密的雷達,自動鎖定了人群中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個假裝看報紙,眼神卻在四處瞟的瘦高個。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手卻一直藏在寬大的袖子裏。
還有兩個不斷在人群裏來回“擠”的年輕人。
一個扒手團夥。
李毅心中冷笑。
他內衣的口袋裏,縫著四百八十塊錢。
帆布包裏,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二十塊零錢。
就在他即將檢票時,那兩個“擠”來擠去的年輕人,盯上了他這個看起來單薄瘦弱的學生。
一人從前麵假裝掉東西,堵住他的去路。
另一人則從後麵猛地撞了上來,一隻手閃電般地伸向李毅的背包側袋。
這是他們最慣用的伎倆。
然而,就在那人撞上來的前一秒,李毅動了。
他非但沒躲,反而猛地一側身,肩膀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狠狠撞在了後麵那人的腋下麻筋上!
“唔!”那扒手悶哼一聲,半邊身子瞬間酸麻,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李毅回過頭,一雙眼睛冰冷如刀,死死地盯著他,嘴唇微動,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道上的黑話:“過江的,拜過碼頭嗎?”
那扒手頭子瞬間臉色煞白!
他以為撞上的是一隻肥羊,沒想到是一頭猛虎!
這眼神,這身手,這黑話......絕對是他們惹不起的硬茬子!
“點子紮手!撤!”他驚恐地低喝一聲,顧不上還蹲在地上的同夥,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人潮中。
一場危機,無聲無息地被化解。
“小毅!小毅!”
站台上,母親趙秀蘭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手裏還提著一個網兜。
“媽,您怎麼來了?”
“怕你路上餓著。”趙秀蘭把網兜塞進他懷裏,裏麵是十個還帶著餘溫的煮雞蛋。
她又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糧票,小心翼翼地疊好,塞進李毅的口袋。
“孩子,出門在外,千萬別虧待自己。錢不夠了就發電報回來,媽給你想辦法。”她紅著眼眶,反複叮囑著。
這份笨拙而深沉的母愛,與剛才車站的險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毅的心頭一暖,用力地點了點頭:“媽,您放心,等我回來。”
汽笛長鳴,火車緩緩開動。
李毅站在車廂連接處,看著母親在站台上越來越小的身影,他緊緊攥著手裏的雞蛋,眼神無比堅定。
廣州,我來了。
......
同一時刻,深夜的家屬院。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撬開了李家的房門。
李娟躡手躡腳地溜進父母的房間,月光下,她的臉因緊張和恐懼而扭曲。
她按照張建明的指示,徑直摸向床底下那個熟悉的瓦罐。
她的心跳得像打鼓。
摸到了!
她顫抖著手,將瓦罐抱了出來,迫不及待地把手伸了進去。
空的?
不,還有。
她掏了出來,借著月光一看,隻有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元紙幣。
二十塊?
三千塊的積蓄,怎麼可能隻剩下二十塊?
李娟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她瘋了似的把瓦罐翻了個底朝天,又把床底翻了個遍,什麼都沒有。
錢呢?
錢去哪了?
她癱軟在地,渾身冰冷。
她無法想象錢去了哪裏,更無法想象,明天該如何向張建明交代。
巨大的恐懼和茫然,瞬間將她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