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醜時三刻,夜色濃得化不開。
白蕪算準了時辰往寢殿走去。
每次謝逸塵寒毒發作,醜時都是最要命的關口。
那股能把人骨頭都凍裂的痛苦,會攀至頂峰,就連何太醫都隻能在一旁幹著急,束手無策。
隻要今夜,謝逸塵寒毒發作的動靜鬧得再大一些,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去太後麵前好好說道說道。
一個不懂規矩、隻會誇誇其談的鄉野丫頭,怎配留在寧頤宮?
她唇角噙著一抹誌在必得的冷笑,可越走近寢殿,那笑意便越發僵硬。
太安靜了。
往常這個時候,殿內早該是宮人來回奔走,端水換巾,壓低了聲音的驚呼和王爺隱忍的悶哼交織成一片令人心驚肉跳的混亂。
今夜,什麼都沒有。
守在殿外的宮女小桃見她來了,屈膝行了一禮。
白蕪站定,目光銳利地掃過緊閉的殿門,開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和質問:“王爺不是寒毒犯了嗎?何太醫人呢?”
小桃恭敬回話:“回白蕪姑娘,王爺服了藥,已經睡下了。何太醫也回去了。”
“睡下了?”白蕪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是聽見了什麼天方夜譚。
謝逸塵的寒毒,每次發作都像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不折騰到天快亮絕不會罷休。
現在才過了多久?他竟然睡下了?
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
白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追問道:“許諾呢?”
“許姑娘在寢殿裏頭照顧王爺呢。”
這句話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了白蕪的心窩。
難道,這名不經傳的野丫頭,當真幫王爺緩解了寒毒?
她再也維持不住表麵的平靜,臉色一沉,抬腳就往裏衝。
“白蕪姑娘!”小桃急忙伸手攔她,“王爺歇下了,吩咐了任何人不許進去吵他,您還是別......”
“鬆手!”白蕪厲聲嗬斥,一把甩開小桃的手,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我才是王爺的貼身婢女!伺候王爺的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一個不懂規矩的鄉野丫頭插手?!”
她幾乎是撞開殿門,疾步闖了進去。
內殿隻點了一盞昏黃的燭台,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女子的馨香。
白蕪的腳步在床邊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幕,讓她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連呼吸都忘了。
隻見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床上,許諾側身躺著,整個人幾乎蜷縮在謝逸塵的身側,睡得正熟,呼吸均勻綿長。
而謝逸塵,那個平日裏連衣角都不許旁人碰一下的男人,此刻竟也睡著,眉眼舒展,那張常年因痛苦而顯得過分蒼白的俊美麵容上,竟透出一絲罕見的平和。
兩人挨得極近,許諾的一縷發絲甚至落在了謝逸塵的肩頭。
那畫麵,安靜、和諧,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將白蕪的眼睛刺得生疼。
她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抽氣聲。
就是這微弱的聲音,驚動了床上的人。
謝逸塵的眼睫顫了顫,隨即猛地睜開。
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裏,睡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能將人凍傷的寒光,如利劍出鞘,直直射向床邊的白蕪。
“下去!”
他的聲音很低,卻裹挾著山崩地裂般的怒氣和殺意。
白蕪被他眼中的戾氣嚇得一個哆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顫抖著指向他身邊的許諾:“王爺......她......她怎敢......”
“本王讓你下去!”謝逸塵的聲音驟然冷了八度,像寒冬裏最凜冽的北風,“你聽不懂嗎?”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碴子,砸在白蕪心上。
那是一種全然的、不加掩飾的厭惡和警告。
白蕪的心徹底涼了。
她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那股滔天的怒火和嫉妒,全被他這一眼給凍成了冰坨子,堵在胸口,又冷又痛。
她隻能屈辱地低下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是。”
隨即不情不願地退出內殿。
小桃見她出來時臉色慘白,神情恍惚,關切地湊上來問:“白蕪姑娘,王爺沒怪罪您吧?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白蕪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想起方才許諾安然躺在謝逸塵身邊的畫麵,想起謝逸塵滿是維護的眼神,嫉妒和恨意瞬間像毒藤一樣瘋狂地纏繞著她的心臟。
可她不能表現出來。
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劇痛讓她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沒有。我看王爺睡得安穩,許姑娘又在一旁照看著,便放心了。”
小桃信以為真,臉上露出幾分欽佩,忍不住感慨:“沒想到,這位許姑娘竟真的這般有本事。王爺犯寒毒這麼多年,還從沒像今夜這般,這麼快就緩過來的。”
白蕪僵硬地點了點頭,便疾步轉身離開。
一走到無人處,她清麗的臉龐瞬間被翻湧的妒意扭曲得不成樣子。
許諾!那個不知從哪個山溝裏冒出來的賤丫頭,竟敢爬上王爺的床!
她怎麼敢!她怎麼配!
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太後娘娘!
太後一心盼著王爺身體好轉,如今許諾做到了連何太醫都做不到的事,若再讓她知道,這丫頭已經得了王爺的另眼相待,甚至同床共枕......
太後說不定,真的會動了心思,給她一個側妃之位!
不行!絕不行!
她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絕不能讓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奪走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第二日天光微亮,太後便帶著人行色匆匆地趕到了寧頤宮。
當她踏入殿內,看到的卻是謝逸塵身著一襲月白常服,端坐在桌前,正慢條斯理地用著早膳。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欞,在他俊朗的側臉上鍍上一層淺金,氣色紅潤,神采奕奕,哪裏有半分被病痛折磨了一夜的病弱模樣?
太後懸了一夜的心終於落下,又驚又喜地快步上前:“逸塵!哀家昨夜聽說你寒毒發作,擔心得很,派人來問,宮人又說你歇下了不便打擾。看你這樣子,是已經緩過去了?可是那許姑娘的功勞?”
謝逸塵放下手中的玉箸,抬眸淺笑:“母後送來的人,確實有幾分本事。兒臣的身子已無大礙,勞母後掛心了。不知母後用過早膳沒?若不嫌棄,不如一起用些?”
“好好好!”太後連聲說了幾個好,激動得眼眶都有些泛紅,拉著他的手道,“哀家就說她行!當年瑾兒從那山穀裏摔下去,半條命都沒了,就是這許姑娘把他從鬼門關裏給拽回來的!這許姑娘醫術了得,有她來照顧你,哀家這下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
謝逸塵正欲重新拿起筷子的動作猛然一頓,銀箸與白瓷碗沿輕輕一碰,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晦澀暗流。
“母後是說......這位許姑娘,就是當年救了江時瑾的那個人?”他再開口時,聲音裏那點溫和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透著一股子涼意,“江時瑾不是對外宣稱,此生非她不娶嗎?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怎麼會淪落到來寧頤宮,侍奉兒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