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燼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而是被狂怒和痛苦填滿的猩紅。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引來他毀滅性的攻擊。
林書書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那柄劍的悲鳴還在腦海中回響。
【主人......他的傷口又裂開了......好痛......雨好冷......】
是了,外麵在下雨。
他淋了雨,舊傷複發,加上噩夢的刺激,才會失控到這個地步。
林書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恐懼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她死得更快。
她鬆開握著劍柄的手,緩緩跪下,將頭深深地埋在地板上。
“回王爺,奴婢......奴婢看您的劍沾了灰,想為您擦拭幹淨。”
這個借口蒼白無力,連她自己都不信。
蕭燼一步步向她走來。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臟上。
他身上的寒氣和血腥味,濃得讓人窒息。
他在她麵前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像是在看一隻隨時可以捏死的螻蟻。
“擦拭?”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本王的劍,從不許任何人碰。”
上一任碰他佩劍的侍衛,手被當場斬斷。
林書書的手心冒出冷汗,她能感覺到,蕭燼握著劍的手,正在收緊。
【殺......殺了她......】
【不......別殺......她不一樣......她的手......很暖......】
【頭好痛......要裂開了......】
兩個矛盾的聲音在劍的“心聲”裏交織,那是蕭燼此刻混亂內心的投射。
理智和瘋狂在搏鬥。
林書書抓住了那一閃而過的“暖”字。
她賭一把!
“王爺,”她抬起頭,迎上他猩紅的目光,聲音雖然發顫,卻異常清晰,“劍為百兵之君,有靈。它陪您征戰沙場,飲血無數,煞氣太重。”
“它也需要安撫。”
蕭燼的動作頓住了。
他猩紅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波動。
林書書繼續說道:“奴婢的家鄉有個說法,通靈的兵器,若不用溫養之法時時安撫,煞氣會反噬其主,令人心神不寧,夜不能寐。”
這些話半真半假,是她結合劍的“心聲”和自己的中醫學知識,臨時編出來的。
她不知道蕭燼會不會信。
但這是她唯一的生路。
蕭燼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書書以為自己的脖子下一秒就要和身體分家。
最終,他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握劍的手。
他轉身,走到一旁的主位上坐下,高大的身軀帶著一種搖搖欲墜的疲憊。
“滾出去。”
他閉上眼,聲音裏透著徹骨的倦意。
林書書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書房。
直到跑出燼園,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她才回過神來。
她又活下來了。
回到下人房,所有人都用看鬼一樣的眼神看著她。
管事婆子更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像是沒想到她居然能毫發無損地回來。
林書書沒有理會她們,她滿腦子都是蕭燼最後那個疲憊的樣子,還有那柄劍傳遞給她的痛苦。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這樣下去,蕭燼遲早會徹底被傷痛和心魔摧毀。
而她這個唯一能靠近他的人,也絕對活不長久。
她必須做點什麼。
她是一名中藥師!
救死扶傷,是她的本能,也是她的專業。
從那天起,林書書開始有意識地收集信息。
她會借著打掃的機會,去觸碰王府裏的各種東西。
【主人又不肯吃藥了......那藥好苦......比黃連還苦......】——來自藥碗的抱怨。
【這件披風太薄了......主人的肩膀最怕冷了......】——來自衣架的擔憂。
【墨條快磨禿了......主人昨晚又寫了一夜的陣亡將士名單......】——來自硯台的歎息。
信息越多,林書書對蕭燼的病情就了解得越深。
戰爭PTSD,加上嚴重的舊傷後遺症,導致他氣血鬱結,肝火過旺,心神失養。
普通的安神藥對他根本沒用,甚至會因為藥性的衝突而加重他的頭痛。
必須對症下藥。
她需要幾味特殊的藥材:茯神木、合歡花、遠誌、夜交藤。
這些都不是什麼名貴藥材,但在守衛森嚴的王府,一個卑微的試藥丫鬟根本不可能接觸到藥房。
她隻能自己想辦法。
王府的後花園很大,裏麵種了不少觀賞性的花草。
林書書憑著專業知識,竟然真的在花園的角落裏,找到了野生的夜交藤和幾株合歡花樹。
至於茯神木和遠誌,她將目標鎖定在了廚房。
廚房裏有一些常用的藥膳包,裏麵就有這兩味藥材的邊角料。
她花了幾天時間,每次去廚房送餐具時,都偷偷藏起一點點。
過程驚險萬分,好幾次都差點被管事婆子發現。
終於,她湊齊了所有的藥材。
在一個無人的午後,她將這些藥材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研磨成粉,調配出一種特殊的安神香。
這種香,氣味清淡,不會引起蕭燼的警惕。
但通過呼吸進入體內,卻能起到寧心安神、活血通絡的奇效。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步。
如何把香,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蕭燼身邊?
機會很快就來了。
三天後,又是一個陰雨天。
蕭燼的狂躁症再次發作,比上次更加嚴重。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裏,不見任何人,裏麵不斷傳來他壓抑的嘶吼和東西碎裂的聲音。
整個燼園的下人都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林書書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她將調好的香粉藏在袖子裏,主動請纓去給王爺送晚膳。
管事婆子巴不得她去送死,立刻就同意了。
林書書端著幾乎沒動過的晚膳,再次走進了那座令人壓抑的大殿。
這一次,她沒有進去,而是停在了書房門口。
她將香粉倒進門廊下熏爐的殘灰裏,用火折子引燃。
一股極淡的、帶著草木清氣的煙,嫋嫋升起,順著門縫飄進了書房。
做完這一切,她便跪在門外,靜靜地等待。
一刻鐘。
兩刻鐘。
一個時辰過去了。
書房裏砸東西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壓抑的嘶吼,也變成了沉重的喘息。
又過了一個時辰,裏麵徹底沒了動靜。
林書書心中一緊,難道出事了?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推門,王府的侍衛統領,麵容冷肅的秦風,帶著一隊人馬趕了過來。
“王爺怎麼樣了?”秦風沉聲問道。
“回統領,奴婢不知,王爺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秦風臉色一變,對身後的人打了個手勢。
兩名侍衛立刻上前,準備強行破門。
就在這時,門內傳來一個沙啞疲憊的聲音。
“不必了。”
門,從裏麵被打開了。
蕭燼站在門口,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猩紅的眸子,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墨色。
雖然依舊冰冷,卻沒了那種毀天滅地的瘋狂。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書書,又看了一眼廊下的熏爐,眼神幽深。
秦風鬆了口氣,連忙上前:“王爺,您......”
“都退下。”蕭燼打斷了他。
“是。”秦風不敢多言,帶著人迅速退下。
偌大的庭院,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蕭燼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林書書的身上。
他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沒說。
隻是對著不遠處的管事婆子,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從今天起,讓她來奉茶。”
話音落下,管事婆子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而林書書,則緩緩叩首。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