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死遁後的第五年。
在國家烈士陵園,和恨我入骨的竹馬陸銘重逢了。
我和他從小就是死對頭。
新兵訓練,他舉報我偷吃巧克力,害我被罰跑十公裏。
我反手就在他水壺裏灌滿芥末,
讓他第二天在越野途中差點脫水。
選拔進入利劍特戰隊,
他體能全優,卻非要跟我搶拆彈首席的位置。
他說:“林意,把你踩在腳下,才有征服感。”
我直接黑了他的電腦,把他那本戰地純愛小說公之於眾。
我們鬥了十年,直到代號714的聯合行動。
那一天,我永遠失去了左腿,也失去了林意這個身份。
行動結束後我被秘密轉移,對外宣稱壯烈犧牲。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
五年後,714烈士紀念碑前,我正擦著自己的墓碑,他來了。
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身後是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和無數崇拜的目光。
國家一級戰鬥英雄,陸銘。
他推開所有記者,徑直走向我的墓碑。
然後,他看見了我。
他愣在原地,眼神從震驚到鄙夷最後凝成譏諷。
“林意?”“你沒死?”
他上下打量我洗到發白的工作服,語氣裏的厭惡毫不掩飾。
“五年不見,就混成這副德行?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他不知道,這次的烈士家屬內部追悼會,
是為了給我真正,一個討回公道的機會。
1
“陸銘,你搞錯了。”
我的話被他粗暴地打斷,他一步步逼近,
強大的壓迫感幾乎讓我窒息。
“林意,你還要到什麼時候才肯承認,你就是個隻會逃跑的廢物!”
“愛逞強的臭毛病,這麼多年了都沒改!”
他脫去了青澀,眉眼間滿是軍人的剛毅,
可那股深入骨髓、非要壓我一頭的傲慢,絲毫未變。
當年我拿下軍區拆彈大比武冠軍,他說我是運氣好;
我執意申請加入利劍最危險的突擊組,他說我是不自量力,想出風頭。
“林意,承認吧,你永遠也比不過我!”
他笑得張揚,
我盯著他眼底那抹熟悉的好勝欲,忽然也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用一條腿和死亡的代價換來的真相,
我怎麼能在最後一刻認輸?
我抬起頭,瘸著腿,一步步走到鐫刻著英雄事跡的功勳牆前,
指著那枚本該屬於我的國之利刃勳章。
“陸銘,你憑什麼覺得,我站在這裏,就是輸了?”
他愣了一下,大概沒料到我會突然反擊,隨即他笑得更加諷刺:
“就你?一個逃兵,還有臉提功勳?”
“憑什麼?還不明顯嗎?”
他指了指自己肩上閃耀的將星,
又指了指我身上臟兮兮的工作服,
“就憑我現在是全軍最年輕的特級戰鬥英雄,憑你現在是個穿不起衣服的逃兵。”
周圍的隊員和烈士家屬漸漸圍了過來。
“這不是五年前那個逃兵林意嗎?她怎麼還敢出現在這裏?”
“當年714行動,就是她臨陣脫逃,才害死了那麼多戰友!”
“聽說她還騙了國家的撫恤金,真是無恥!”
陸銘扯了扯嘴角,滿是譏笑:
“你們不知道,她當年非要跟我爭首席,”
“結果一上真實戰場就嚇尿了褲子,害得王玨中尉為了救她才負傷。”
“五年過去了,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當著所有戰友和烈士家屬的麵,
他像是要把我最後一點尊嚴都撕得粉碎。
我藏在袖子裏的手,
死死捏著那份714行動真相還原聽證會的申請表,指節泛白。
嘴裏一陣陣地發苦。
2
“小晚,你的聽證會申請表遞交上去了嗎?”
突然,我的老領導,白發蒼蒼的張參謀走了過來,滿眼關切。
我的表情頓時有些難堪。
我不想讓陸銘,以這種方式知道真相。
我隻想在軍事法庭上,用證據堂堂正正地贏回我的一切。
可一直在看熱鬧的王玨,那個頂替了我所有榮譽的女人,
突然一個箭步衝上來,搶走了我手裏的申請表。
“林意,714行動真相還原聽證會?申請人你?”
她故作驚訝地念出聲。
話音剛落,人群裏就爆發出刺耳的嘲笑。
“她還想翻案?一個記錄在案的逃兵,有什麼真相?”
“我看她是想借此敲詐國家一筆錢吧!”
王玨對我翻了個白眼,然後故作委屈地轉向陸銘:
“阿辰,你看,我就說她不會甘心的。她肯定還在嫉妒我拿了那枚勳章。”
陸銘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迅速上前,從王玨手裏奪過申請表,
眼神冰冷地掃過上麵的每一個字。
王玨嗤笑一聲,火上澆油:
“林意,五年不見,你怎麼越來越沒底線了?”
“為了出名,連犧牲戰友的案子都敢拿來炒作?”
“缺錢的話,你給我磕個頭,看在老戰友的份上,我賞你點退伍金。”
聞言,陸銘緊繃的神色一鬆,
隨即將那份承載著我所有希望的申請表,
一點一點地撕成了碎片。
“林意,你真是無可救藥。”
他冷冷地說道,紙屑從他指縫飄落,
我急得眼眶發紅。
為了這次聽證會,我準備了整整五年。
我拜訪了所有犧牲戰友的家屬,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間接證據。
我能堂堂正正站在這裏,是因為張參謀頂著巨大的壓力,
動用私人關係為我爭取到的機會。
他說,英雄不該蒙冤,真相必須昭雪。
他讓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說我曾是軍區最鋒利的劍,他們絕不會讓我被塵埃掩蓋。
我慢慢朝著陵園外挪動。
我的左腿是一條老舊的義肢,每走一步,
接口處都傳來鑽心的摩擦痛,讓我的步伐顯得笨重又可笑。
就在這時,王玨突然在我身後,
用穿著軍靴的腳,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膝蓋窩。
我一個踉蹌,整個人直挺挺地朝著冰冷的石階摔了下去。
“砰”的一聲,我的額頭磕在台階尖角,
義肢的金屬關節也因為巨大的衝擊力而扭曲變形,卡住了。
我在地上掙紮了幾次,都無法站起來,反而因為姿勢怪異,弄得滿身塵土。
狼狽至極。
陸銘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但臉上的神情依舊冷漠如冰。
“林意,收起你那套博取同情的把戲。”
“你這種貪生怕死、玷汙軍人榮譽的敗類,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說罷,陸銘厭惡地瞪了我一眼,轉身對張參謀說:
“張叔,我以我父親陸衛國的名義,向714烈士家屬基金會,捐贈五十萬!”
人群一片嘩然,紛紛感慨陸銘的大義和孝心。
王玨立刻像藤蔓一樣貼了上去,
將自己玲瓏的曲線完全展現在陸銘麵前,
眼裏的愛慕和崇拜幾乎要溢出來。
陸銘仿佛沒有看見她,
隻是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但這筆錢,定向捐助給由王玨中尉指定的烈士家屬。”
“林意,你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他一腳踩在我滿是汙泥的外套上,滿臉鄙夷。
“不,陸銘,你聽我說!”
張參謀想要上前,可陸銘已經在隊員們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3
“小晚,我再去想想辦法。”
張參謀焦急地扶起我,
“你的腿?下周的聽證會?”
所有人都知道,714行動的真相,是我和陸銘心裏共同的刺。
當年那場行動,我倆是主副手。
可我為了掩護他和人質先撤,獨自留下麵對數倍的敵人,和一顆足以夷平街區的炸彈。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任務中贏了他。
我贏了時間,贏了勝利,卻輸掉了一條腿,和一個光明的未來。
我拍掉外套上的腳印,淡淡道:“您不用為難。”
“陸銘做得對,比起一個逃兵,烈士家人們更需要這筆錢。”
“替我,謝謝他。”
張參謀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化作一聲長歎。
我拖著報廢的義肢,挪出陵園。
午後陽光晃眼,剛走到公交車站,我眼前一黑。
為了省錢買申請材料,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低血糖讓我一頭栽倒在地。
“啊!阿姨摔倒了!”
額頭砸在路沿石上,
剛止血的傷口再次裂開,嚇到了旁邊的小朋友。
他手裏的冰可樂掉在地上,
棕色的液體混著灰塵流了一地。
我急需糖分,顧不上體麵,撐著身體朝那灘可樂爬去。
像抓住救命稻草,我趴下去舔舐。
我隻有一個念頭,聽證會之前,我絕不能死。
“嗬,林意,舔地上的可樂?瞧瞧你現在的德行。”
一輛黑色猛士停在路邊,車窗搖下,是陸銘那張寫滿譏誚的臉。
“我就說,你拿什麼跟我比?”
他語氣裏滿是勝利者的得意,
眼底卻藏著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複雜。
我像動物一樣,本能地吸吮著地上的甜味液體。
“林意,騙撫恤金不成,淪落到在街上要飯?”
“虧我當年還把你當成唯一的對手。”
陸銘臉上滿是失望和憤怒,他抽出一疊鈔票,狠狠砸在我臉上。
“拿著錢滾!別在這給我們軍人丟臉!”
我麻木地伸出手,去撿那些散落的錢。
有了這些,我就能修複義肢,能多買幾份證據複印件。
我的動作,卻引來他更暴怒的咆哮:
“林意!你還要不要臉!真想當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嗎?”
“想當狗,不如來做我的狗!”
他怒不可遏,剛要下車,卻被副駕的王玨攔住。
“阿辰,別氣壞了身體。”
王玨柔聲勸道,
“也許林意姐是真的有苦衷。”
她話鋒一轉:
“你不是還要研究地獄犬的最新爆破裝置嗎?這次國際反恐演習,他們也會派人參加。”
提到地獄犬,陸銘臉上瞬間浮現出向往。
隨即,他看我的眼神又恢複了冰冷,冷哼一聲。
“這種廢物,確實不值得我浪費一秒鐘。”
“林意,你真該給王玨下跪道謝。”
看著越野車遠去,王玨臉上的溫柔瞬間褪去。
她緩緩蹲下,捏住我的下巴。
“當年要不是你非要逞能去拆主炸彈,害阿辰被你比下去,
讓他內疚了這麼多年,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嗬,我笑了。
“當年是誰哭著說害怕,是誰嚇得腿軟,又是誰把陸銘推出去當擋箭牌?”
“現在看他成了英雄,就反過來怪我?王玨,你真惡心。”
“賤人!你閉嘴!”
我的話戳中痛處,她穿著軍靴的腳,猛地朝著我受傷的左腿跺了下來!
“哢嚓!”
老舊義肢的承重關節,被她一腳踩斷!
劇痛從殘肢連接處傳來,我痛得幾乎昏厥。
她陰惻惻地笑:“你不是愛喝可樂嗎?我讓你喝個夠!”
我心下一緊,剛想反抗,可斷裂的義肢讓我根本無法動彈。
王玨叫來兩個跟班按住我,讓人抬來一整箱冰鎮可樂。
“給我灌下去!請我們的英雄喝個夠!”
大量的液體混著氣泡,野蠻地從我口鼻倒灌進來。
胃裏像吞了無數鋼針,絞痛無比。
我劇烈嗆咳,咳出的液體裏夾著血。
我一次次用僅存的右腿和雙手撐地,試圖爬起來,卻隻能頹然倒在肮臟的地上。
意識在無邊的窒息和痛苦中,昏死了過去。
4
再醒來,我躺在軍區總醫院的病床上。
主治醫生看著我的報告,神色悲切:
“你殘肢的神經末梢,因長期受不良義肢壓迫,已嚴重萎縮壞死。今天又遭重創。”
他歎了口氣,下達了最終審判。
“恐怕,你以後再也無法佩戴任何義肢了。”
這意味著,我將永遠被困在輪椅或病床上。
我想起714行動中犧牲的戰友,想起王玨得意的臉,和陸銘決絕的眼神。
我的心,反而愈發堅定。
就算爬,我也要爬到聽證會的現場!
我攤開手掌,那裏是幾張被血浸透的鈔票。
我不想欠陸銘的人情,但這已是我僅有的錢。
我拜托護士幫我買了最便宜的輪椅,和一些關於714行動的解密資料。
聽證會前一天。
當我在補充證據的末尾簽下“林意”兩個字時,我如釋重負。
看著整理好的一遝遝文件,我笑著,眼淚卻滾了下來。
這是我為死去的兄弟們,留在這世上最後的聲音。
為了參加明天的聽證會,我咬牙辦理出院。
剛搖著輪椅轉過走廊,就看見陸銘陪著王玨在骨科複診。
“阿辰,你別怪林意姐,”
王玨故意露出纏著繃帶的腳踝,眼眶一紅,
“她心情不好,推我也是應該的。雖然差點骨折,但你千萬別為了我出頭。”
陸銘全程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心底冷笑,她的腳是那天踩斷我義肢時,自己崴傷的。
我沒幾天好日子了,懶得和她廢話。
轉身要走,身後卻傳來陸銘咬牙切齒的咆哮:
“林意!給我滾過來!”
我沒理,繼續向前,輪椅卻被他一個箭步衝上來,狠狠按住。
“林意,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死死盯著我,
“王玨好心幫你,你恩將仇報!你的骨氣和驕傲呢!”
“給她道歉!馬上!不然我立刻上報軍事法庭,告你惡意傷人!”
看著這張臉,我直接氣笑了。
讓受害者給施暴者道歉?
“做夢!”
我扔下兩個字,想繞開他。
裝滿證據的檔案袋,卻被王玨一把抽走!
“林意姐,你弄傷我,我不怪你。”
她揚了揚手裏的檔案袋,
“但你鬼鬼祟祟帶著這些,是想去聽證會騙取榮譽嗎?”
我心裏大急:
“還給我!”
我掙紮著去搶,王玨卻像被蠍子蜇了,尖叫著向後一跳,摔倒在地。
她瞬間梨花帶雨:
“林意姐,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用犧牲戰友的名聲來偽造證據啊!”
“就算今天你打死我,我也不能看你走錯路!”
周圍的病人瞬間對我指指點點。
“那是我的!還給我!”
我拚命想從輪椅上撲過去,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
陸銘飛快地翻看我的證據,臉色越來越難看。
隨後,他看向我的目光裏,隻剩下徹骨的厭惡。
“林意,我看錯你了。”
“陸銘,你聽我說。”
“夠了!”他大吼一聲,將那疊我耗盡心血的證據,狠狠摔在我臉上!
“你知道714的真相對我意味著什麼嗎?”
“我心中犧牲的英雄,絕不允許被你玷汙!”
他指著我的鼻子,暴怒道:
“我一直在給你贖罪的機會!可你太爛了!”
“既然你不要臉,那我就親手撕了你的偽裝!”
說著,他竟直接俯身,抓住我空蕩蕩的左邊褲管,猛地向上撕扯!
“你不是愛裝殘廢博同情嗎?我今天就讓你裝個夠!”
“不要!”我驚恐地尖叫。
那是我寧死也不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醜陋!
“刺啦!”
布料撕裂聲響起。
下一刻,陸銘的動作僵住了。
我的褲管下,空空如也。
隻有一道從大腿根部被截斷、布滿猙獰傷疤的殘肢,
就這麼毫無遮攔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