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注意自己的身份”。
這句話如同一個魔咒,自幼時起,從養父的口中,到我親爹的口中,陰魂不散。
我泄了力,垂下頭去,不願再做這無謂的口舌之爭。
看著手心雜亂的掌紋,我想起幼時有遊方道士為我看相,說我天生福薄,六親緣淺。
我那時年幼,聽不懂這些,養父倒是笑了:“這小子,確實是個沒福的。”
我的前半生,確如那命相所言,但我卻從不信命。
後來娶了任清窈,有了寧兒,更覺自己何其有幸,怎會是沒福之人。
直到今日,我才隱隱明白,世間許多事,確實強求不來。
一陣酸澀湧上眼眶,我拚命忍住,不讓情緒失控。
我深吸一口氣,隨即笑開來:“既然你們這麼怕我圖謀家產,那我便與陸家斷絕關係!”
一瞬間,任清窈和陸老爺都愣住了,震驚地看著我。
唯有陸懷瑾,眼底迸發出毫不掩飾的狂喜。
“你說什麼?”父親最先反應過來。
他拔高聲音:“斷絕關係?祁星闌,你......你再說一遍!”
陸懷瑾立刻輕拍他的背,急切道:“爹,您別動氣。他怕是早就存了這般心思。”
“他雖隻是義子,可我們陸家待他不薄,錦衣玉食地供養著,他卻半分情麵都不念,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父親本就搖擺不定的心,被陸懷瑾這幾句話徹底說動了。
他看我的眼神瞬間化為失望。
“好,好得很!斷便斷!你可別後悔!”
我苦笑,這樣的家人,我有何可悔?
一旁一直沉默的任清窈突然開了口。
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帶著一絲勸慰:“星闌,莫要如此衝動。你父親也是在氣頭上,一家人沒有隔夜仇,何必把話說得這般決絕?”
我冷笑一聲:“任清窈,你如今裝什麼良善之人?仿佛方才厲聲斥責我的人,沒有你一樣。”
任清窈的臉瞬間鐵青。
她惱羞成怒:“祁星闌!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勸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娘親,叔父,你們別吵了。”
女兒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她拉了拉任清窈的衣角,仰著頭問:
“是不是往後叔父便不與我們同住了?我是不是可以一直和爹爹娘親在一起了?”
任清窈沒有回答,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陸懷瑾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柔聲說:“自然是了,往後便隻有我們一家三口,再無旁人了!”
說完,他還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女兒歡呼雀躍的模樣,心底湧上無盡的酸楚。
這便是我拚死也要護住的女兒!
任清窈見我沒有絲毫挽留之意,臉色更加難看。
她冷冷地開口:“祁星闌,看來你確實需要在這廟裏好好反省!這幾日,你便莫要回府了,也莫要再見女兒。何時想明白了,何時再回來!”
我嗤笑出聲:“任清窈,你在說什麼?什麼女兒?方才不是你說,我隻是她的叔父麼?”
任清窈的臉色瞬間漲紅,所有話都堵在了喉中。
最後隻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一室寂靜中,我看到枕邊有一顆鬆子糖,應該是我昏迷時任清窈放下的。
原來她還記得我心情鬱結時,最喜食甜。
大約是以前吃的苦太多,便格外貪戀這一點甜,從不嫌膩。
糖紙在指間發出細碎的聲響,我想起過往。
自幼缺愛的境遇,讓我覺得獲得旁人的真心是世間最難之事,我甚至不知該如何去愛人。
所以在麵對任清窈的傾心時,我起初是惶恐的。
可她極有耐心,一點一滴地用溫存與體貼,融化我冰封的心。
她朝著我走了九十九步。
讓我相信這世上,當真會有人愛我,讓我勇敢地邁出了最後那一步。
我曾以為,那一步是走向此生安穩的歸宿。
直到我被認回陸家。